她经过某户人家的花园时,看见大花盆里栽着浅蓝色的平凡的三色堇,她想着不知这花种在自己的后院里能否长得好。
她家后院的光线不好。
她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她回过头,只见一个浅色头发的男人正朝她奔过来,举着一只手臂好似在拦一辆出租车。
她一时想不出这个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然后认了出来,他就是父亲的那位研究助理。
脱下了那身实验室外套,他好像变了个样:穿着牛仔裤和一件纯色灰毛线衫。
“嗨!”他追上她时打招呼道。
(“凯。
”听上去好像是这个音。
)
“彼得……”她回应道。
“皮奥特尔。
”
“最近怎样?”她问。
“我担心自己可能感冒了,”他对她说,“流鼻涕,还总是打喷嚏。
昨天晚上开始的。
”
“真糟糕。
”她说。
她继续走路,他跟着她的脚步一起走着。
“今天在学校还不错吧?”他问。
“还行吧。
”
他们现在离那对年轻情侣只有一步距离了。
“琳达就应该甩了那家伙,”女孩这样说着,“她和他在一起并不开心。
”可那个男孩说:“哦,我不知道呢,我觉得她看上去挺好的啊。
”
“你眼睛在哪里呢?”女孩问他,“每次他们在一起时,她都是看着他的脸,而他总是看向别处。
所有人都发现这点了——帕斯蒂、宝拉和简·安——最后我姐姐看不下去了,直截了当地对琳达说。
她说——”
皮奥特尔一下子抓起凯特的上胳膊,拉着她绕过前面两人。
一开始她吓了一跳。
他和她差不多高,但她却很难跟上他的脚步,然后她突然想,自己为什么要跟上他呢,于是她放慢了脚步。
他也放慢了脚步。
“你不是应该在工作吗?”她问他。
“是的!我只是出来走走。
”
实验室离这里隔了两个街区,况且还是在相反方向,所以他一定是在乱说,但这也不关她的事。
她瞟了一眼表。
她喜欢赶在邦妮回来之前先回到家,虽说邦妮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是不应该让男孩子过来的,但现在她有时就会这样干。
“我们国家有句谚语。
”皮奥特尔说。
你们的谚语何止一句,凯特心想。
“我们说:‘工作被分割成块时,比一次性完成更快更省力。
’”
“挺上口的。
”凯特说。
“这头发你养了多久了?”
话题的转换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什么?”她说,“哦。
可能从八年级开始的吧。
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再也受不了那种喋喋不休的凯西[1]似的姑娘们了。
”
“喋喋不休的凯西?”
“美容院里。
聊啊,聊啊,聊啊。
那种地方充斥着聊天。
女人们还没坐下就开始聊起来——聊男友、丈夫、婆婆、室友、嫉妒的女友,还有仇怨、误解、罗曼史和离婚。
她们怎么会有这么多话题可聊?我的话,从来想不出有什么可聊的。
给我做头发的人也觉得我很没劲。
最后我干脆走人,‘搞什么。
我以后再也不剪头发了’。
”
“你实在是很迷人。
”皮奥特尔说。
“谢谢!”凯特说,“对了,我要在这里拐弯了。
你没发现实验室在后面那边吗?”
“噢!是在后面那边!”皮奥特尔说,他看上去似乎并不太介意,“好吧,凯特!再见!和你聊天很开心。
”
凯特已经自顾自地走下另一条街道,只是挥了挥手臂,没有回头看。
还未走进屋里,凯特就听到了一个确凿无疑的男性声音。
“邦妮!”她用最严厉的语气喊道。
“在这儿呢!”邦妮叫道。
凯特一把将外套丢在客厅躺椅上,走进起居室。
邦妮正坐在长躺椅上,一头花哨的金色卷发,一张天真无邪的脸,身上穿着远还不是当下季节穿的轻薄的露肩罩衫。
隔壁明茨家的那个男孩就坐在她边上。
事态有了新发展。
爱德华·明茨比邦妮大好几岁,是一个长得病恹恹的年轻人,下巴上留着参差不齐的浅褐色的胡子,凯特觉得简直像层苔藓。
前年六月他就从高中毕业了,然而一直没上大学。
他母亲说他得了“那种日本病”。
“那是什么病?”凯特曾经问过她。
明茨太太说:“得了这种病的年轻人,整天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肯重新面对生活。
”爱德华倒是不只窝在卧室里,还喜欢待在围着玻璃的门廊里,门廊正对着巴蒂斯塔家餐厅的窗户,他们成天都见他独坐在那里的一把长椅上,抱着膝盖,嘴里抽着小得奇怪的香烟。
嗯,好吧,至少没有谈恋爱的危险(邦妮的必杀型是踢足球的)。
尽管如此,还是家有家规,于是凯特说:“邦妮,你知道你不应该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招待客人的。
”
“招待客人?”邦妮大叫起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脸茫然。
她举起膝盖上摊着的一本线圈本:“我在上西班牙语课呢!”
“你真的是在上课?”
“我问过爸爸的,记得吗?麦吉利卡迪夫人说我该请个辅导老师,然后我问了爸爸,他说好的,记得吗?”
“记得,可是……”凯特开口。
记得,可是他指的肯定不是让这个邻居家的瘾君子来教。
然而凯特忍住没说(圆滑)。
她转向爱德华,问他:“爱德华,你的西班牙语是特别流利吗?”
“是的,夫人,我上了五个学期。
”他说。
她不知道这个“夫人”是自作聪明的幽默还是认真的称呼。
不管怎样,这都让人生气:她还没那么老呢。
他说:“有时,我甚至是用西班牙语思考的。
”
邦妮听了这话,小声地咯咯笑起来。
邦妮对什么事都喜欢咯咯发笑。
“他已经教了我这么多了?”她说。
邦妮还有个恼人的习惯,就是喜欢把肯定句说成疑问句。
凯特喜欢假装自己真以为她是在提问,以此表达不满,于是她说:“这我怎么知道,我刚刚又没和你们在一起。
”
爱德华说:“什么?”
邦妮对他说:“无视她吧?”
“我每学期西班牙语课拿的都是A或A-,”爱德华说,“除了毕业那年,而那也不能怪我。
我当时精神上有点压力。
”
“好吧,不过,”凯特说,“邦妮是不能在没有别人在家的时候让男性访客进来的。
”
“这真是太羞辱人了!”邦妮叫道。
“算你倒霉,”凯特对她说,“继续吧。
我就待边上。
”说完她就走开了。
在她身后,她听到邦妮小声嘀咕:“丑八怪[2]。
”
“丑八婆——这名词词性是阴性。
”爱德华装出老学究的语气纠正她。
两人爆发出一小阵偷笑声。
邦妮实际上远没有别人认为的那般可爱。
凯特甚至都从未搞懂为什么会有邦妮。
她们的母亲——一位弱不禁风、沉默寡言的女子,一头金粉色秀发,有着和邦妮一样的星辰般的眼眸——在凯特人生的头十四年里,永远出没于各种各样的所谓的“休息场所”。
然后某一天,邦妮突然出生了。
凯特很难想象,父母为什么会考虑再生一个。
或许他们压根未加考虑,或许他们只是没头没脑地行一时之乐。
然而这是更难想象的。
不管怎样,第二次怀孕使塞娅·巴蒂斯塔心脏的某个毛病暴露出来,甚或这个毛病正是再次怀孕所导致的,然后在邦妮一周岁生日前夕,她去世了。
对凯特而言,因为她从来都很少见到母亲,这也算不上什么变故。
邦妮对母亲更是全无记忆,尽管她的有些动作不可思议地和母亲神似——比方说,矜持端庄地捂着下巴,还有动作优美地轻咬着食指指尖。
这简直就像她从还在母亲子宫里的时候就开始观察母亲了。
她们的塞尔玛姨妈总是说:“哦,邦妮,我发誓,一看见你我就要哭起来了。
你怎么那么像你可怜的母亲啊!”
然而凯特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