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精确地勾勒出来。
皮埃尔是自由的。
她是孤独的。
但是在这种分离内部,他们将会重新获得一种同她过去梦想过于简单化的结合同样重要的结合。
“你在想什么?”皮埃尔问。
她把他的脸捧在手中,以亲吻来代替她的回答。
“我们今天晚上过得多好。
”弗朗索瓦丝说。
她高兴地挽住皮埃尔的胳臂。
他们俩一起长时间地看照片、念旧信,然后他们到沿河各码头、夏特莱、巴黎中央菜市场兜了一大圈,同时谈论弗朗索瓦丝的小说、他们的青年时代、欧洲的未来。
好几个星期以来,他们第一次那样自由自在、无牵无挂地长谈。
格扎维埃尔的魔力使他们囿于激动和焦虑的循环中,这循环终于被冲破了,他们又再度互相融合于广袤无边的世界中心。
在他们身后,过去无尽头地伸展着,陆地和海洋在地球表面铺展开,浩瀚辽阔。
由于神奇般地确知自己存在于这些不可胜数的、多姿多彩的事物中,因而,甚至都意识不到空间的过于狭窄和时间的过于短暂。
“咦,格扎维埃尔屋里有灯光。
”皮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不禁一哆嗦。
经过这番自由翱翔,一旦在这阴暗小街的旅馆前着落,不能不感受到痛苦的冲击。
当时是凌晨两点,皮埃尔像一个埋伏着的警察那样窥伺着黑色墙面上一个亮着灯光的窗户。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弗朗索瓦丝问。
“没什么。
”皮埃尔说。
他推开门,疾步登上楼梯,在三层的楼梯口上停住步。
夜深人静中传来一阵低语声。
“她房间里有人说话。
”皮埃尔说。
他站立不动,伸着耳朵倾听,弗朗索瓦丝也一动不动地站在他下面的几个台阶上,一手扶着栏杆。
“这可能是谁呢?”他问。
“今晚她会和谁一起出去?”弗朗索瓦丝问。
“她没有任何安排。
”皮埃尔说。
他向前挪了一步:“我想知道是谁。
”
他又走了一步,地板咯啦一响。
“他们要听见你了。
”弗朗索瓦丝说。
皮埃尔踟蹰不前,然后他弯下腰,开始解鞋带。
弗朗索瓦丝心中顿时感到万分失望,她从未经历过如此令人痛心的感情。
皮埃尔蹑手蹑脚地在黄色墙壁间往前走,并把耳朵贴在门上。
一切如同海绵吸过似的消逝殆尽:这个幸福的夜晚、弗朗索瓦丝和世界,剩下的只有静静的走廊、木制门板和这低语声。
弗朗索瓦丝痛苦地看着他,她难以在这神情古怪、如临大敌的脸上辨认出刚才那张温情脉脉地向她微笑的可爱脸庞。
她迈过最后几级台阶,感到自己好像被一个疯子意识暂时清醒时的假象所迷惑,吹一口气就足以使他再度陷入谵妄之中,这些理智和放松的时刻仅仅是病痛的暂时缓和而已,缓和不会持久,病痛永远不得治愈。
皮埃尔踮着脚尖走回到她身边。
“是热尔贝。
”他低声说,“我早猜到了。
”
他手里举着鞋,上了最后一层。
“嗨,没什么神秘的地方。
”弗朗索瓦丝进屋时说。
“他们一起出去了,他又陪她回来。
”
“她没有对我说她要去看他。
”皮埃尔说,“她为什么瞒着我?要不这就是她突然做出的决定。
”
弗朗索瓦丝脱下大衣和裙子,穿上睡衣。
“他们大概是碰见的。
”她说。
“他们不再去多米尼克那里了。
不,她肯定是专门去找他的。
”
“除非是他来找她。
”弗朗索瓦丝说。
“即使到最后一刻他也永远不敢邀请她。
”
皮埃尔坐到长沙发上,他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脱去鞋的脚。
“她想必是想跳舞。
”弗朗索瓦丝说。
“要么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愿望促使她给他打电话,可她一到电话机面前就怕得要命;要么她上街一直走到圣日耳曼德普雷,可她出了蒙帕纳斯就难以举步!”皮埃尔继续在看他的脚,右脚的袜子有个破洞,可看到一个小小的脚趾,好像在诱惑他。
“这里面有文章。
”他说。
“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弗朗索瓦丝问。
她梳着头发,态度有些逆来顺受。
这场无休止的、总是具有新内容的讨论进行了多长时间了?格扎维埃尔干了什么?她将要干什么?她想干什么?为什么?每天夜晚,这些顽固的念头再一次萌生,每次都令人精疲力竭,枉费心机,每次都嘴内发烫、心中忧伤、身体疲乏得如同昏睡的病人。
当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其他完全类同的问题将会像无情的车轱辘转那样重又出现:格扎维埃尔想怎么样?她将说什么?怎么说?为什么?没有任何办法能让它停止。
“我不理解,”皮埃尔说,“昨天晚上,她那么温柔、那么倾心、那么信赖我。
”
“可谁对你说她变了?”弗朗索瓦丝说,“不管怎么样,和热尔贝待一个晚上这不是罪过。
”
“除了你和我,从来没有其他任何人到她房间里去过。
”皮埃尔说。
“如果她邀请了热尔贝去,要么是一种对我的报复,因此这说明她开始恨我了;要么她本能地产生让他来她家里的愿望,那就是说他特别讨她喜欢。
”他困惑而呆傻地摇晃着脚。
“也可能两者兼而有之。
”
“也可能单纯是心血来潮。
”弗朗索瓦丝不肯定地说。
前一天晚上同皮埃尔的和解显然是诚挚的,格扎维埃尔做不出这样一种虚情假意。
但是不应该对她最后时刻的微笑予以信赖,它们仅仅表示暂时的平静。
一旦离开人们,格扎维埃尔立即开始回味发生的事。
往往人们在经过一番解释后离开时,她是平静、理智和温柔的,再见面时,她胸中又充满了仇恨。
皮埃尔耸了耸肩。
“你明知不是。
”他说。
弗朗索瓦丝朝他走了一步。
“你是不是认为由于这次谈话她就恨你了?要这样,那我就太遗憾了。
”
“你没什么可遗憾的。
”皮埃尔突然说,“她应该能够经得住别人对她说出真情。
”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
弗朗索瓦丝经常看到他痛苦,但是这次,他似乎在与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进行搏斗。
她本想帮他从中解脱出来,因为通常当他忐忑不安和苦恼万分时,她总是以猜疑和怨恨的眼光看他,现在面对他痛不欲生的表情,她的这种情绪都冰消瓦解了。
但是一切都不取决于她。
“你不睡?”她问。
“睡。
”皮埃尔说。
她走到屏风后面,在脸上涂一层橙味面霜。
皮埃尔的不安感染了她。
就在她脚下隔着几块木板和一些石灰粉的地方,有带着神秘莫测脸部表情的格扎维埃尔以及正注视着她的热尔贝。
她点着有一个鲜红色灯罩的小小床头灯,压低的话语正穿过烟雾缭绕的微光。
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挨着坐吗?他们互相触摸吗?人们可以想象出热尔贝的脸,他总是他本人那种模样,但是他在格扎维埃尔心目中是什么样的?他是令人向往的、含情脉脉的、冷酷无情的还是无动于衷的?他是个供人欣赏的漂亮形象?还是个敌人?或是个猎物?他们的嗓音传不到这个房间里。
弗朗索瓦丝只听到屏风那边衣服的瑟瑟声以及在寂静中显得声音增大了的闹钟嘀嗒声,它们好像是穿过炽热的气流传出来的。
“你准备好了吗?”弗朗索瓦丝问。
“好了。
”皮埃尔说。
他穿着睡衣,赤脚站在门边,他轻轻地打开一点门。
“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说,“我在想热尔贝是否还在。
”
弗朗索瓦丝走近他。
“对,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
“我去看看。
”皮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把手放在他胳臂上。
“当心,如果他们碰上你,是很令人不快的。
”
“没有任何危险。
”皮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通过半开的门目送了他一阵,然后她拿起一小团棉花和一瓶洗甲水,开始细心地擦拭指甲:一个指甲,又一个指甲。
可指甲缝内还有红色痕迹。
如果人们能在每分钟内自我吸收,不幸将永远不会长驱直入抵达心间,它需要有同谋才能做到这点。
弗朗索瓦丝蓦地跳起来,她听到了两只光脚轻轻触及地板的声音。
“怎么?”她问。
“一点动静也没有。
”皮埃尔说,他靠在门上。
“他们肯定正在亲吻。
”
“或者更可能热尔贝已经走了。
”弗朗索瓦丝说。
“不可能,如果他们开关门,我就会听见的。
”
“无论怎样,他们不接吻也能不出声。
”弗朗索瓦丝说。
“如果说她把他带回家来,那是她想投到他怀抱里。
”皮埃尔说。
“不一定。
”弗朗索瓦丝说。
“我可以肯定。
”皮埃尔说。
这种不容置辩的语气在他来说不常有,弗朗索瓦丝紧张起来。
“我看不出格扎维埃尔把一个人带回家来是要亲吻他,除非那个人没有知觉她才吻他。
就算热尔贝可能猜到她喜欢他,但她会为此而气疯的!你明明看到,当她发觉他有一点点自命不凡时,她是多么恨他。
”
皮埃尔神色古怪地盯视着弗朗索瓦丝:
“你不相信我心里的感觉?我对你说他们正在亲吻。
”
“你并不是没有错觉的。
”弗朗索瓦丝说。
“也许,但是当涉及到格扎维埃尔的时候,你呀,你次次都错。
”皮埃尔说。
“这要有证据。
”弗朗索瓦丝说。
皮埃尔露出狡黠的、几乎带有恶意的微笑。
“如果我告诉你我看见他们了呢?”他说。
弗朗索瓦丝困惑不解,他为什么如此愚弄她?
“你看见他们了?”她语气很没有把握地说。
“是的,我从钥匙孔里看了,他们在长沙发上,正在亲吻。
”
弗朗索瓦丝越来越局促不安。
皮埃尔的表情中有某种困窘和虚假的成分。
“你为什么不马上告诉我?”她问。
“我想知道你是否信任我。
”皮埃尔说着轻轻一笑,让人感到不舒服。
弗朗索瓦丝难以忍住眼泪。
皮埃尔原来是故意要抓住她的错!整个这次奇怪的举动意味着他怀有她从未怀疑到的一种敌意,他是否可能暗暗地在怨恨她?
“你把自己当做降旨的神了。
”她冷冷地说。
她钻到被子里,皮埃尔消失在屏风后面。
她的喉咙灼热,度过一个如此和谐、温馨的夜晚后,突然爆发怨恨是不可设想的,但这是同一个人吗?这个人刚才还关怀备至地谈论她,而现在却是个偷偷摸摸的间谍,怀着被欺骗的嫉妒心理,咧着嘴扒在钥匙孔上。
面对这种固执而狂热的不得体行为,她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真正的恐惧感。
她仰卧着,两手交叉放在脖子底下,她像屏住呼吸那样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