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二部 第五章

首页
弗朗索瓦丝向看门人笑了笑,穿过常年堆满旧布景的内院,快步登上绿色小木梯。

    几天以来剧场停演,她很高兴将和皮埃尔一起度过长长的一个晚上,她已经有二十四小时没有看见他了,不耐烦中掺杂着一些忧虑。

    她从来做不到平静地等待听他叙述同格扎维埃尔外出的经过,尽管都大同小异:有亲吻、争吵、亲密的和解、热烈的交谈、长时间的沉默。

    弗朗索瓦丝推开门。

    皮埃尔正弯着腰对着一个柜台的抽屉,两手翻腾着一沓沓纸张。

    他向她跑过来。

     “啊!看不见你,时间对我来说过得真慢。

    ”他说,“我诅咒伯恩海姆和他的工作午餐!他们到排练时刻才放我走。

    ”他抓住弗朗索瓦丝的肩膀。

    “你怎么样啦?” “我有很多事要告诉你。

    ”弗朗索瓦丝说。

     她抚摸他的头发和他的后颈,每当她又一次看到他,她希望确信他是有血有肉的。

     “你正在干什么?在整理?” “唉!我不干了,我都失望了。

    ”皮埃尔说着厌恶地看了一眼柜子。

    “再说,不那么紧急。

    ”他补充道。

     “这次彩排的气氛显然是轻松的。

    ”弗朗索瓦丝说。

     “是的,我认为我们又一次逃避了战争,至于能持续多长时间是另一码事,”皮埃尔把烟斗在鼻子上蹭了蹭,以便擦亮些。

    “演出成功吗?” “大家使劲笑,我不能肯定这就是期望的效果,但是无论如何我非常高兴。

    布朗什·布盖想留住我吃夜宵,但是我和朗勃兰溜走了。

    他带我逛了不知多少个酒吧,但是我没有醉倒。

    这没有妨碍我工作了整整一天。

    ” “你要详细对我讲讲剧本,讲讲布盖和朗勃兰,你想喝一小杯什么东西吗?” “给我一小杯威士忌。

    ”弗朗索瓦丝说,“然后,先对我说说你做了什么,你和格扎维埃尔过了一个很美好的夜晚吗?” “啊!”皮埃尔叫起来,并把两手举到空中,“你想象不出这一场争吵。

    幸好结局还可以,但整整两个小时,我们并排坐在北极酒吧一个角落里,都恨得咬牙切齿。

    事情还从来没有发展到这样严重的地步。

    ” 他从柜子中拿出一瓶瓦特69,在两个杯子中各斟了半杯。

     “发生什么事了?”弗朗索瓦丝问。

     “嗨,我终于涉及到她嫉妒你的问题。

    ”皮埃尔说。

     “你本不该这样。

    ”弗朗索瓦丝说。

     “我对你说过我下定了决心。

    ” “你怎么谈到的?” “我们谈到了她的排他性,我对她说,一般讲,在她身上这是某种强烈的、有一定价值的东西,但是它在一种情况下不可取,这就是三人组合内部。

    她高兴地表示同意,但当我补充说,她让人感到她在嫉妒你时,她又惊又气,满脸通红。

    ” “你的处境很不易。

    ”弗朗索瓦丝说。

     “是啊,”皮埃尔说,“在她眼里,我可能很可笑或很可憎。

    但是她并不斤斤计较,只是因为我指责得彻底才使她震惊。

    她发疯似的大吵大闹,我顶住了,我向她举出一大堆例子。

    她愤怒地哭喊,对我恨之入骨,我都感到害怕,我以为她快哭得憋死过去了。

    ” 弗朗索瓦丝担心地看着他。

     “至少你确信,她没有记你的仇?” “我完全确信。

    ”皮埃尔说,“我自己一开始也生气了。

    但是后来我好好向她解释说我只是想设法帮助她,因为她在你眼里正变得十分可憎。

    我让她懂得我们三个人计划实现的事是多么困难,这多么需要每个人有最诚挚的心愿。

    当她确信在我的话中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我只是提醒她注意某种危险时,她不再恨我。

    我想她不仅原谅了我,而且她决定自己要作出巨大的努力。

    ” “如果这是事实,她值得称颂。

    ”弗朗索瓦丝说。

    她一下子产生了信任感。

     “我们聊了很多,比平常更坦率,”皮埃尔说,“我感觉到通过这次谈话,在她身上某些东西解开了。

    你知道,她那种总是自命清高的劲头消失了,她好像毫无保留地、全心全意地愿和我相处,好像为了公开承认爱我,她不再认为有什么障碍存在。

    ” “当她坦白地承认了她的嫉妒心,她也许从中摆脱了出来。

    ”弗朗索瓦丝说,她拿起一支烟,温柔地看着皮埃尔。

     “你笑什么?”皮埃尔问。

     “你把别人对你的爱情视为美德的这种做法总是使我很感兴趣。

    这又是一种你把自己当作上帝的方式。

    ” “有点这样。

    ”皮埃尔惭愧地说。

    他茫然地笑了笑,脸上显出一种幸福而无辜的表情,这是弗朗索瓦丝只有在他睡梦中才能见到的。

    “她邀请我到她屋里喝茶。

    当我亲吻她时,她也吻了我,这是第一次。

    直到早晨三点,她一直毫无保留地、倾心地偎依在我怀里。

    ” 弗朗索瓦丝感到心被轻轻刺了一下,她也应该学会战胜自己。

    皮埃尔能够搂抱这个身体,而她甚至都不善于去接受它,这在她来说始终是痛苦的事。

     “我对你说过你最终会和她睡觉。

    ”她试图以一笑来淡化这句粗鲁的话。

     皮埃尔支支吾吾地做了个手势。

     “这将决定于她,”他说,“我当然……但是我不愿意引她做任何可能使她不快的事。

    ” “她没有贞女的气质。

    ”弗朗索瓦丝说。

     这句话刚出口,又痛苦地回荡于她心中,她脸上微微发红。

    她不喜欢把格扎维埃尔看作一个有女性欲望的女人,但事实是不可抗拒的:我憎恨纯洁,我是有血有肉的。

    格扎维埃尔竭尽全力反抗这种别人硬要她保持的暧昧的贞洁。

    一种强烈的需求从她恶劣的心境中透露出来。

     “肯定没有。

    ”皮埃尔说,“我甚至认为只有当她找到了一种肉欲的平衡感她才会幸福。

    现在她正处于危机之中,你不认为吗?” “是的,我完全是这样认为的。

    ”弗朗索瓦丝说。

     也许正是皮埃尔的亲吻和抚摸唤起了格扎维埃尔的欲望,事情肯定不可能就此静止不前。

    弗朗索瓦丝仔细看着她的手指,她终于对这种念头习以为常了,不悦的心情似乎已经不那么强烈了。

    既然她确信存在皮埃尔的爱情和格扎维埃尔的温情,那么任何形象都将不会伤害她。

     “我们要求她做的事很不寻常。

    ”皮埃尔说。

    “只是因为在我俩之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爱情,我们才可能想象这样的生活方式;只是因为她自己是一种非同一般的人,才可能屈从于此。

    我们很理解她有犹豫甚至反抗的时刻。

    ” “是的,应该给我们以时间。

    ”弗朗索瓦丝说。

     她站起来,走近皮埃尔开着的抽屉边,并把手伸进散乱的纸张中。

    她自己也因不信任而犯过错误,她往往因皮埃尔微不足道的失误而怀恨他,她曾把一大堆本该向他坦露的思想深藏心间,她常常设法与他斗,而不去理解他。

    她抓住了一张旧照片,笑了起来。

    皮埃尔身穿一件古罗马式长袍,头戴环形假发,仰望着天空,样子十分年轻而庄重。

     “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就是这个模样。

    ”她说,“你没怎么变老。

    ” “你也没变老。

    ”皮埃尔说。

    他来到她身边,弯下腰看抽屉。

     “我愿意我们俩一起来看所有这些东西。

    ”弗朗索瓦丝说。

     “对,”皮埃尔说,“全是有趣的东西。

    ”他直起身,把手放在弗朗索瓦丝胳臂上。

    “你是否觉得我们搞这件事是错误的?”他忧心忡忡地问。

    “你认为我们能成功地处理好吗?” “我有时也产生怀疑,”弗朗索瓦丝说,“但是今天晚上我又产生了希望。

    ” 她从衣柜边走开,又回到她的威士忌酒杯前坐下。

     “你现在是怎么想的?”皮埃尔问,同时在她对面坐下。

     “我?”弗朗索瓦丝问,当她冷静时,谈论她自己总有些使她害怕。

     “是的。

    ”皮埃尔说。

    “你是不是继续觉得格扎维埃尔的存在是令人气愤的事?” “你知道,对我来说,这永远只是一些闪念。

    ”弗朗索瓦丝说。

     “但是它经常闪现在你头脑中?”皮埃尔固执地问。

     “必然如此。

    ”弗朗索瓦丝说。

     “你使我感到惊奇,”皮埃尔说,“我一直在考虑,当发现别人身上具有同你相似的意识时,你竟然能流下眼泪。

    ” “你觉得这很愚蠢吗?” “当然不。

    ”皮埃尔说,“每人在体验自己的意识时都把它看作一个绝对的东西,这是确实的。

    很多个绝对怎么能并存呢?这和出生与死亡同样神秘莫测。

    所有哲学体系就是在这样一个问题上都遭到挫折。

    ” “那么,你奇怪的是什么?” “使我惊讶的是,你能那样具体地感觉到一种超感觉的处境。

    ” “但这是具体的东西,”弗朗索瓦丝说,“这关系到我生命的全部含义。

    ” “我不能肯定。

    ”皮埃尔说。

    他好奇地打量着她。

    “你具有的这种全身心地体验到一种思想的本领毕竟是异乎寻常的。

    ” “但是对我来说,一种思想,不是理论上的,”弗朗索瓦丝说,“它是可感觉的,或者说如果仅仅停留于理论上,那么它就无足轻重。

    ”她笑了笑:“否则,我就无需一直等到格扎维埃尔来,我才觉察到我的意识在世界上不是唯一的。

    ” 皮埃尔若有所思地把一个手指放在下嘴唇上。

     “我很理解你通过格扎维埃尔完成了这个发现。

    ”他说。

     “是的。

    ”弗朗索瓦丝说。

    “和你在一起,我从来都没有不自在过。

    因为我不怎么把你和我自己区分开来。

    ” “而且我们之间存在相互性。

    ”皮埃尔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 “当你在我身上觉察到一种意识时,你知道我也在你身上觉察到一种意识。

    这样,一切都好办了。

    ” “也许。

    ”弗朗索瓦丝说。

    她困惑地看了看酒杯底部。

    “总之,这就是友谊:每人都放弃自己的优越感。

    但是如果两个人中的一个拒绝放弃呢?” “在这种情况下,友谊就不可能了。

    ”皮埃尔说。

     “那么,怎么解决呢?” “我不知道。

    ”皮埃尔说。

     格扎维埃尔永远不自我舍弃,不管她把你置于多高的地位,甚至当她钟情地爱你时,你对于她来说仍然只是一件东西。

     “这是无可救药的。

    ”弗朗索瓦丝说。

     她笑了。

    应该杀死格扎维埃尔……她站起来,向窗户走去。

    今晚,格扎维埃尔没有使她心情沉重。

    她掀开窗帘,她喜欢这安静的小广场,本地区的人们经常来此纳凉。

    一位坐在长凳上的老者正从纸袋内掏食物吃,一个小孩正围着一棵树奔跑,一盏路灯的光线把树叶的轮廓像切割金属一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页
推荐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