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思路,以便推迟痛苦的时刻,但是这种强制行动本身比实实在在的、确定无疑的痛苦更糟糕。
她转眼看了看正在走近的皮埃尔,他的脸部肌肉因疲倦而塌陷,但没有使线条变得柔和,冷酷而封闭的面容下,白白的脖子显得很猥亵。
她退到靠墙那边。
皮埃尔在她身边躺下,并伸手去关灯。
他们生活中第一次像两个敌人那样去入睡。
弗朗索瓦丝仍然睁着眼睛,她害怕一旦放松入睡会发生什么事。
“你不困。
”皮埃尔说。
她没有动。
“不困。
”她说。
“你在想什么?”
她无言以对,她只要说一个字,就可能要哭出来。
“你觉得我可憎。
”皮埃尔说。
她控制住自己。
“我觉得你已经开始在恨我。
”她说。
“我!”皮埃尔说。
她感到他的手放到她肩膀上,并看见他大惊失色地向她转过脸。
“我不愿意你把事情想成这样,这将是最沉重的打击。
”
“你看上去就是这样。
”她哽住嗓子说。
“你怎么能这么认为?”皮埃尔说,“说我恨你,你?”
他的声调流露出一种突如其来的、令人心碎的绝望心情。
弗朗索瓦丝看到他热泪盈眶不禁悲喜交集,她向他扑过去,再也抑制不住呜咽,她从来没有看见皮埃尔哭过。
“不,我不认为,”她说,“这将是多么可怕。
”
皮埃尔紧紧搂住她。
“我爱你。
”他低声说。
“我也是,我爱你。
”弗朗索瓦丝说。
她偎依在他肩上继续哭泣,但现在她的眼泪是甘甜的。
她永远也忘不了皮埃尔因她而流眼泪。
“你知道,”皮埃尔说,“我刚才对你撒谎了。
”
“怎么回事?”弗朗索瓦丝问。
“我并不是想考验你;我因偷看而感到羞耻,为此我没有马上告诉你。
”
“啊!”弗朗索瓦丝说,“你神色那么暧昧原来是为这个!”
“我想让你知道他们正在亲吻,但是我希望你凭我的话相信我,我抱怨你逼我说出真情。
”
“我还以为你那么干是纯粹出于敌意,”弗朗索瓦丝说,“这在我看来太残酷了。
”她温柔地抚摸皮埃尔的前额。
“真怪,我从来都想象不到你可能感到羞耻。
”
“你想象不到我自己觉得自己多么可鄙,穿着睡衣在走廊里游荡,从钥匙孔里去窥伺人家。
”
“我理解,这种狂热是很可鄙的。
”弗朗索瓦丝说。
她平静下来了,既然皮埃尔能清醒地判断自己,在她看来,他不再那么可怕了。
“这是可鄙的。
”皮埃尔重复了一遍,他的目光注视着天花板。
“想到她正在亲吻热尔贝,我无法容忍。
”
“我理解。
”弗朗索瓦丝说。
她把自己的脸颊紧紧贴在皮埃尔的脸颊上。
直到今天夜里,她始终竭力对皮埃尔的不快保持一段距离,这也许是一种本能的谨慎。
由于现在她力图分担他的忧虑,原来她内心的痛苦便成为不可容忍的了。
“我们应该尽量睡觉。
”皮埃尔说。
“是的。
”她说,并闭上眼睛。
她知道皮埃尔没有睡的愿望。
她也没有,她无法从思想中排除她楼底下的那张长沙发,热尔贝和格扎维埃尔正坐在上面嘴贴嘴地搂抱在一起。
格扎维埃尔在他怀抱里寻求什么?报复皮埃尔?满足肉欲?是偶然性促使她选择了这个猎物而非另一个,还是当怯生生地要求触摸某件东西时,她所垂涎的就已经是他了。
弗朗索瓦丝的眼皮越来越沉,她眼前突然闪现热尔贝的脸、他那棕色的脸颊以及女人般的长睫毛。
他爱格扎维埃尔吗?他可能爱吗?如果弗朗索瓦丝愿意,他会爱她吗?为什么他以前不想爱她?一切原有的理由看来都多么站不住脚!或者是她现在不可能再找到这些难以捉摸的理由的真正含义?不管怎样,他亲吻的是格扎维埃尔。
她的眼睛变得和石头一样坚硬,有一刻,她还听见身边有均匀的喘息声,然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弗朗索瓦丝猛地醒过来,在她身后有一层厚厚的雾,想必她已睡了很久。
她睁开眼睛,房间里黑暗已经驱散,皮埃尔正坐着,他似乎完全醒了。
“几点了?”她问。
“五点。
”皮埃尔说。
“你没有睡?”
“睡了一会儿。
”他看了看门。
“我想知道热尔贝是否已经走了。
”
“他不会待一整夜的。
”弗朗索瓦丝说。
“我去看看。
”皮埃尔说。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
这次,弗朗索瓦丝不试图制止他,她也想知道。
她起了床,跟他走到楼梯口。
一道灰暗的光线照在楼梯上,整幢房子还在沉睡。
她俯身靠着栏杆,心怦怦地跳。
现在会发生什么事?
一会儿工夫以后,皮埃尔又出现在楼梯下方,向她打招呼。
她也下了楼。
“钥匙插在孔里,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我想她是一个人。
好像她在哭。
”
弗朗索瓦丝走近房门,她听到轻轻的丁当一声,好像格扎维埃尔把一个茶杯放到一个茶碟上了,然后是一下低沉的响声、一声呜咽、又一声更响亮的呜咽,这是一阵绝望而放纵的哀号。
格扎维埃尔大概跪倒在长沙发前或者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
她一向在悲痛欲绝时竭力克制,人们无法相信这动物般的呻吟是发自于她身体内部的。
“你不认为她是醉了吗?”弗朗索瓦丝说。
只有酒才可能使格扎维埃尔完全丧失自制力。
“我猜是。
”皮埃尔说。
他们俩一直待在门前,忧心忡忡,无能为力。
没有任何借口允许他们在半夜这个时刻敲门,然而,格扎维埃尔泣不成声地跪在地上,醉意和孤独如噩梦缠身似的折磨着她,想到此,他们痛苦万分。
“我们别在这里站着。
”弗朗索瓦丝终于说。
呜咽声减弱了,变成了一种痛苦而嘶哑的喘息声。
“几个钟头以后我们什么都会明白。
”她补充道。
他们慢悠悠地重新上楼回房间,两人谁都无力做新的臆测,格扎维埃尔的呻吟没完没了地回响在耳边,不是语言能把他们从这种朦胧的恐惧中解脱出来的。
她的痛苦是什么?有可能治愈吗?弗朗索瓦丝扑到床上,消极地沉浸在极度的疲劳、惊恐和痛苦之中。
当弗朗索瓦丝醒来时已是早上十点,阳光穿过百叶窗缝射进屋内。
皮埃尔还在睡觉,两个胳臂呈环形举在头顶上方,神态如天使般平静安详。
弗朗索瓦丝支着肘抬起身,门底下有一张塞进来的粉红色小纸条。
顿时,整个夜晚的情景又涌上心头:发狂似的上下楼来回折腾以及缠绕人的形象。
她急速下了床。
纸张从中间裁开,在有缺口的纸上,写着竖道长长的难看字体,字行不齐。
弗朗索瓦丝辨认出留言的开头:“我万分厌恶自己,我本来应该从窗户中跳下去,但是我没有勇气。
不要原谅我,如果我太懦弱,你们明天早上应该亲自把我杀死。
”最后几句话完全辨认不清。
纸条下方,用颤抖的大字体写着:“不要宽恕我。
”
“什么东西?”皮埃尔问。
他坐在床边,头发蓬乱,睡眼惺忪,懵懂中明显地透出焦虑的神色。
弗朗索瓦丝把纸条递给他。
“她喝得酩酊大醉。
”她说,“看看她的笔迹。
”
“不要宽恕我。
”皮埃尔说,他迅速地浏览了一遍绿色字体。
“快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他说,“去敲她的门。
”
他目光中流露出惊恐。
“我就去。
”弗朗索瓦丝说。
她穿上拖鞋,迅速下了楼,两腿不停地哆嗦。
如果格扎维埃尔突然变疯了呢?她是否会不省人事地躺在门后?或者眼神恐惧地缩在一个角落里?门上有一块粉红色的东西,弗朗索瓦丝走近一看,在门板上有一张纸条用一个图钉固定着。
这是被撕碎的那张纸的另一半。
格扎维埃尔用大字体写着:“不要宽恕我。
”底下是一大堆不可辨认的、胡乱涂写的字体。
弗朗索瓦丝弯下腰对着钥匙孔,但是钥匙堵住了孔,她敲了敲门。
听到轻微的咯拉一声,但没人回答。
格扎维埃尔可能睡着了。
弗朗索瓦丝犹豫了一下,然后扯下纸条,回到房间。
“我没有敢敲门。
”她说,“我觉得她在睡。
看这个她钉在门上的东西。
”
“看不清。
”皮埃尔说。
他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神秘的符号。
“有‘不相称’这个词。
可以肯定的是,她完全失去了控制。
”他沉思起来。
当她亲吻热尔贝时,她是否已经醉了?她故意这样做是否为了给自己壮胆,因为她打算对我耍花招?或者他们俩都醉了,并非事先预谋?
“她哭完后,写了这张纸条,接着她肯定就睡着了。
”弗朗索瓦丝说。
她是想确信格扎维埃尔现在平静地安睡在床上。
她推开百叶窗,阳光进入房间,她惊讶地凝视了一刻这条街,人们熙熙攘攘,神志清醒,一切事物都显得很理智。
然后她转身对着弥漫焦虑气氛的房间,萦绕于脑际的思想无休止地在那里回旋往返。
“我还是去敲敲门。
”她说,“我们不能情况不明地这样待着。
如果她吞了什么毒品呢!上帝知道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
“对,敲到她回答为止。
”皮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下了楼,几个小时以来她就这样不停地下楼又上楼,时而用腿,时而用思想。
格扎维埃尔的呜咽声仍在她心中回荡,她大概跪了很久,然后又探出窗外,厌恶自己的情绪使她痛心疾首、晕头转向,想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弗朗索瓦丝心惊肉跳地敲了敲门,没有回音。
她更重地敲了一下。
一个微弱的嗓音咕哝道:
“谁呀?”
“是我。
”弗朗索瓦丝说。
“有事儿吗?”那个嗓音又问。
“我想知道您是不是生病了。
”弗朗索瓦丝说。
“没有病。
”格扎维埃尔说,“我正在睡觉。
”
弗朗索瓦丝十分尴尬。
现在正是白天,格扎维埃尔在自己屋里睡觉,她说话的声音充满活力。
这是个正常的早晨,夜晚的悲剧气氛看来完全不合时宜了。
“是因为昨天夜里的事。
”弗朗索瓦丝说,“您真的很好吗?”
“当然是啦,我很好,我想睡觉。
”格扎维埃尔不快地说。
弗朗索瓦丝仍迟疑不走,这些乏味的回答远远填补了某种灾难曾在她心中占据的空档,这构成了一种令人失望、枯燥无味的奇怪感觉。
她又回到房间里。
经历了这些嘶哑的哀鸣和悲怆的呼唤后,人们要顺理成章地开始一成不变、毫无新鲜感的一天不是没有困难的。
“她在睡觉。
”她对皮埃尔说,“我去喊醒她,她似乎觉得这很唐突。
”
“她没有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