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凝望着从旁经过。
梨花匆匆赶往车站,却突然感觉一阵疲惫袭来,让她站立不稳,于是进了触目所及的咖啡店。
店里有着异样明亮的荧光灯,杂乱地装饰着法国人偶和古董。
梨花坐在最里面的座位上,要了冰咖啡,从信封里取出文件。
梨花想喝口水,水却洒到了裙子上,她低头看着那摊水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平林光太有个女朋友。
是二十二岁的大学生。
在光太曾经就读的大学读英文专业,租住在从京王线的仙川站步行十分钟的公寓里。
梨花一边想着,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一边又觉得,那也是啊。
然后又慌忙坚定地重复,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
文件里还附了照片。
那是个头发扎成了马尾的,依然像个孩子的女生。
梨花觉得有些好笑。
都是孩子,这孩子是,光太也是。
两个人照片的背景,也许是她就读的大学的学生街和她租住的公寓。
从公寓门口出来的二人被放大得有些模糊。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令梨花哑然。
不是对他们两个人感到似曾相识,而是侦探事务所拍的证据照片着实像是事务所的样本展示照。
太司空见惯了,梨花差点笑出来。
冰咖啡端了上来。
梨花插进吸管喝着。
什么味道都没有。
那天回到家,梨花又上网寻找侦探事务所。
不是那种随处可见的连锁店,而是只在市中心有几间事务所的公司。
第二天午休,梨花在从一家客户去下一家客户的途中,从公用电话亭打了委托调查的电话。
当她这么做时,确实觉得有部手机也许更方便。
如同不愿意接受诊断结果的患者一般,梨花最终委托了三家侦探事务所和信用调查公司,在8月收到了所有的结果。
世界并未毁灭,一如既往地继续运转。
梨花依然奔波在客户、银行、家和民间信贷之间,继续搬动着一个整体的毫无意义的数字;受正文所托,给他寄食品、寄衣服;在深夜启动着扫描仪和复印机伪造证券和定期存单,然后,三家公司得出的结论,几乎完全一致。
平林光太正在和二十二岁的女大学生仁志圆谈恋爱。
报告书中所写的他们的交往,同梨花和光太的截然不同。
平日,两人在圆放学后约见,在学生街的居酒屋喝酒,结束后光太坐电车把她送到离家最近的车站。
休息日则去闹市区看电影,或者逛个街,但只是看看并不买什么,极偶尔会开车去附近兜风。
还有些时候,他们也会在圆租住的屋子里度过。
报告显示,圆没有去过光太的公寓。
梨花闪念般想到,这是光太在顾及自己的情分吗?因为付房租的人是自己?同样,不知道是顾及情分还是爱情的表现之一,梨花给的钱,光太貌似也没有花在与圆的交往中。
恐怕是靠光太的收入维持着那朴素的交往。
在他们的交往中,没有蜜月套房,也没有温泉旅行;没有出租车,也没有香槟和高级餐厅,梨花对此心下释然,同时感到绝望。
令梨花释然的是,他们不像自己和光太这样,被一种稳固的牵绊紧密联系在一起,恐怕今后也不会;绝望的是,这两个人那种纯洁、健康的关系,自己和光太之间绝不可能有。
梨花支付给三家侦探事务所的金额,合计250万。
梨花和光太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梨花得知光太交了个年轻女友就发生变化。
见面的频率是减少了,但每个月会在周末见一两次,梨花在光太的公寓里留宿。
见面时,梨花并没把他和小女朋友的事太放在心上。
可不见光太的周末,梨花二十四小时都在思考照片上看到的仁志圆和光太。
现在这会儿,他们在约好的地方会合了吧。
这会儿在吃午饭吧。
这会儿在商量看什么电影吧。
这会儿……一切想象都仿佛实际偷窥到的真实情景,变成影像浮现在梨花的脑海里。
梨花一边用目光追逐着他俩的身影,一边关在家里默默地伪造“超级白金定期”和“钻石定期”等理财产品,然后渐渐地,被一股不知是焦躁还是愤怒,抑或不快的情绪所驱使,给美发店、美甲沙龙和美容院打电话预约时间。
这么做也平复不了心情的时候,她就出门去涩谷逛商场。
穿上崭新的衣服后,梨花就感觉自己似乎也焕然一新了。
她没打算和仁志圆一争高下,只是忍不住要做点什么。
做点能让她确信自己可以一直停留在此刻的事情。
第二年9月,正文打来电话,说要调回国内工作了。
说定下来明年初就能回去。
即便听到电话里正文的声音,梨花也只能在脑海中依稀描绘出那张脸。
盂兰盆节丈夫也没回来,对梨花来说,他已经不算非常亲近的人了。
这一阵接到的正文的电话,都只是拜托自己买东西寄东西,所以梨花觉得自己像是在同快递公司的人说话。
梨花忍不住纳闷,那个快递公司的人干什么要“回”这里呢?
“太好了。
”梨花依然正常地发出了声音。
她对此感到惊讶,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别人的,“又可以两个人一起生活了啊,都等不及明年了呢。
”
挂上电话,梨花抬头看看墙上的钟。
周六下午两点多。
没有接到光太的电话,这周末他们并未约定见面。
这会儿光太和仁志圆应该正不畏残暑地走在街上吧。
梨花眼前浮现出两人的身影,接着拿起电话分机,按下了十一位数字。
话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告诉她电话无法接通,或者已经关机。
“请马上给我回电,我在家里。
”梨花留言后放下分机。
光太回电是在四点后了。
梨花想象着,他们刚才是看电影了吗?还是在游乐场呢?又或者在美术馆欣赏绘画?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在光太询问声的背后,梨花拼命寻找着仁志圆的气息。
“我想今天跟你见个面,不要明天,就是今天。
”
“啊,有什么事吗?”
从光太的声音背后传来的,是街道的喧嚣。
那里乱哄哄地响着音乐、说话声还有笑声。
“电话里没法说,今天不能见吗?”
“可是我有点事……”光太支支吾吾。
这种时候他的语气中也没有显出不耐烦来,也许是因为他家教好?梨花仿佛事不关己般思考着。
不,也许是因为仁志圆就在他身边。
也许光太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不耐烦的一面。
“是吗?我知道了,那就算了。
你放心吧,我打这个电话,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
梨花说完,没等光太回答,就按下了通话结束键。
你知道我迄今为止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借给你的钱、买东西的钱、吃饭的钱、交通费、公寓的租金、购车款、保养费、股票资金,从我手里拿走那么多钱,却连今天唯一一次提出想见你一面的请求,都拒绝了。
梨花第一次对光太感到愤怒。
但一边感到愤怒,一边又想笑。
她也确实笑了。
因为花了多少钱,她自己也不知道。
3000万吗,或者更多?那样一笔钱,却也买不来今天见面的时间啊。
梨花紧握子机的手心,因汗水湿漉漉的。
光太在六点过后打来电话。
“在哪儿见面?”他用没有抑扬的声音说着。
“啊,可以吗?”梨花没想到光太会挤出时间,惊讶地问道。
“你不是说明天不行吗?”
“那我去你公寓。
你吃饭了吗?还没有吧?吃点什么吧。
要不就去我们之前经过的一家寿司店,你说下次要去吃的那家。
”
光太还是选择了我,而不是仁志圆。
饭都没吃就提前结束了约会。
梨花刹那间心花怒放,但光太依旧是漠然的声音:“我不饿,不用了,那我在公寓等你。
”挂了电话。
梨花收拾完出门,将近八点时到达二子玉川的公寓。
在还没打烊的商场地下食品层买了小菜、葡萄酒和甜点,快步朝公寓走去。
刚才的怒气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心花怒放。
梨花用配的钥匙开了门,走进光太的屋子。
光太坐在沙发上。
没有开电视,也没有放音乐。
“对不起,这么突然。
你还没吃晚饭吧?什么都不吃对身体不好,多少吃一点吧。
我买了沙拉和牛排,还有法式咸派。
”
梨花说着,把买来的食物一一摆放在厨房的台面上,再移到盘子里。
韦奇伍德的盘子大概12000日元。
花色成套的方盘是15000日元。
工艺精细的巴卡莱特葡萄酒杯20000日元不到一点。
刀叉是成套的昆庭,将近30万。
六人份的刀叉组似乎是多了些,但梨花当时想着也许会有访客,就买了。
那些都是以前梨花一直想在结婚后买齐的东西。
十一年前搬到长津田的房子时,这个愿望没能实现。
结婚时父母和亲朋好友给了很多餐具做贺礼,理查德·基诺里的瓷器、白瓷以及有田烧等杂七杂八的碗碟,到现在还收在碗柜里。
梨花一直想,到结婚纪念日把韦奇伍德的杯子买齐了吧,但不知不觉间把这事也淡忘了。
正文回来的话,那种生活又会开始。
每天用临时拼凑的餐具盛放饭菜,在电视的聒噪中吃饭、生活。
用手拿掉沾在饭碗上的米粒,一边用洗碗布清洗盘子,一边确认是否还有污渍残留。
梨花收拾了餐桌,擦拭后摆上了盘子。
光太却坐在沙发上动都没动。
“之前你该不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吧?”梨花想着光太是不是生气了,讨好似的问道。
“没有。
那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做的事。
我不怎么饿,梨花小姐,你吃吧。
”
光太柔声说道,如同在告诉梨花,他并没有不高兴。
但他依然背对着梨花。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要不要就喝点葡萄酒?”
“不,不用了。
”
光太的背影回答道。
梨花就座,一边环视着房间,一边开始吃饭。
保洁每周来两次,所以房间都好好收拾过,保持着清洁整齐。
不过电视柜上杂乱地放着游戏软件,沙发背上堆着衣服,能让人略微联想到光太生活的模样。
梨花在房间里到处寻找仁志圆的气息,却一无所获,甚至一无所感。
“你竟然还没饿,中午吃什么了?”和圆一起。
梨花在心里补充道。
但光太没有回答。
“你想说什么事?”他静静地问道。
话题被光太这么一岔开,梨花越发想知道他中午究竟吃了什么,简直有种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感觉。
意大利面吗?拉面吗?一定是和我在一起时不会吃的东西。
“梨花小姐,你想告诉我的是什么事?”
光太这时才回过头来。
嘴角微微歪着,看似在冲自己微笑。
梨花放心了。
“我想把这里退租了,自己买间公寓怎么样?”梨花说。
梨花听说正文要回国,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件事。
正文回来的话,现在占据房间的彩色复印机和电脑必须搬至别处。
而且周末的两天几乎不可能留宿在外了。
梨花能想到的解决对策就是场所。
有个地方就好了。
有个比这里离自己家更近的地方,一个有空时随时都能和光太见面的地方,一个可以安放彩色复印机的地方。
梨花没想过,那些地方若是同一处,也许伪造存单的事就会被光太发现。
但不管怎样,她急需一个比这间租赁公寓更方便、稳定的地方。
尽管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哪来的根据,梨花总觉得,只要自己和光太共同拥有一个这样的场所,光太似乎就不再需要仁志圆了。
还觉得,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就能和正文离婚了。
“我觉得每个月付28万的租金有点傻,不如先首付买间公寓更合适吧。
如果离我家再近一点,我平日也能顺便过去找你,这样更方便呀。
”梨花晃动着葡萄酒杯,望着酒杯内侧被沾湿,“我想认真考虑将来的事情。
和丈夫在一起的确不愁吃穿用度,不过和你也并非就没有未来。
这样的话,我想好好考虑一下我们两个人的事。
虽然我不知道和丈夫离婚后会怎么样,不过现在我还能买间公寓,所以,我想买个房子,这样我俩有个稳固的见面场所更好吧。
”
“梨花小姐,”光太打断道。
梨花不再说话,从红酒杯上抬起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光太。
光太又背过身去。
背影轻轻颤抖着。
他是在笑吗?有什么好笑的?不,他是在高兴吗?听到自己说要和丈夫离婚,开心地笑了吗?
“梨花小姐,对不起,我想离开这里。
”
光太费力挤出来的声音,梨花不断反刍。
想离开这间公寓?那就是说赞成买公寓吗?
梨花发觉,有另一个自己正从远处看着想要如此思考的自己。
“把我从这里放出去吧。
”
光太竖起膝盖,把脸埋在里面。
肩膀轻轻晃动着。
我为什么会以为他在笑呢?
“求你了。
”
光太的声音如同迷了路、快被不安压垮的小孩子。
“求求你。
”
你说的这里,是哪里?
梨花口中轻声说着,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对光太问出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