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崎木绵子
木绵子站住了,回过头等女儿追上来。女儿千景发觉木绵子站住后,愈加放慢了脚步,低头瞅着地面磨磨蹭蹭地走着。
“你干什么呢,快点!”木绵子的声音让路人侧目。
但她不理会别人的视线,焦躁地走近千景,抓住她纤细的胳膊用力拽着。
“妈妈,疼。
” “这点疼你都忍不了吗?!”木绵子手没松劲,拉着千景快步前行。
她视线扭曲,泪滴滑落面颊。
明明没想哭,眼泪却涌了出来。
“您女儿偷了我们超市的东西,请您过来一下。
”大约两个小时前,木绵子接到了附近超市打来的电话,脸色苍白地从家里飞奔出去。
等她跑进超市的办公室,就看到千景孤零零地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散乱地放着儿童化妆品。
母女俩被自称副店长的男人说教了一个多小时后,刚刚终于解放了。
“妈妈,对不起。
”千景似乎对母亲的眼泪感到惊讶,战战兢兢地道歉,“我真的很想要,你一定不会给我买吧。
但是,班上的同学们都有,要是没有,大家聊天我都插不上嘴。
” 千景用颤巍巍的声音说着,木绵子想,这是她真正的想法吗?可是一直以来给她的教育,就是让她不要树立这样的价值观。
自己一直如此教导她,“和大家都一样”是最愚蠢的想法,因为千景是独一无二的。
“妈妈,我被大家排挤也没关系吗?被人说因为千景家穷也没关系吗?” 也许因为木绵子对女儿的道歉一言未发,结果千景抬眼看着她,以试探母亲般的语气说了这番话。
木绵子大脑中一片空白,当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站在马路正中间,扇了千景一个巴掌。
遭了!木绵子瞬间心想,但她还是对着千景背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起来。
为节约电费,千景八点就寝,吃饭时也不准看电视;为节约水费,把装水的矿泉水瓶放进抽水马桶的水箱;在店里翻阅的主妇杂志里提到节约之道的文章,看到好的主意就去实践;不给千景零花钱,袜子破了补一补让她继续穿。
这些全部是和丈夫商量后决定的,不是因为吝啬,而是不希望千景认为,用钱可以解决一切,也不希望他们变成为钱所左右的丑陋家庭。
从沿街的人行道向居民区拐弯时,木绵子回头看了一眼。
千景低着头,在几十米后跟着。
她在哭吗?频频用胳膊擦着脸。
木绵子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的,但是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呢?木绵子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茫然地思考着。
木绵子原本想让丈夫真一严厉训斥千景一顿,没想到晚饭后,他却对千景柔声说:“快回房间睡觉吧。
” 木绵子一边收拾餐具,一边不满地说,“你怎么不好好教训一下那孩子?” “我看,像这样的节约法,还是适可而止吧。
”真一边说边在餐桌上摊开回家路上买的报纸。
“你什么意思?” “就是说别太难为千景了。
” “难为是什么意思啊,是说因为大家都有,所以她想要什么我们都给她买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真一嫌麻烦似的说道,“我只是觉得,用不着那么可着劲儿地存钱吧。
”他夹杂着叹息补充道。
“你说什么呢?就寝时间、给不给零花钱、可以看电视的时间,不都是咱们两个人商量决定的吗?觉得既可以省钱,也能教育孩子,咱们不是说好的吗?”木绵子从厨房探出身子,粗声说道。
“当初确实是这么说好的。
节省点存些钱,也许能买个独门独户的房子,也不用担心千景的将来了,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省成那样的后果是千景干了那种事,不就本末倒置了吗?零花钱而已,给她些也不过分吧?”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要考虑将来,有多少钱花多少钱吗?化妆品要多少给她买多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真一没从报纸上抬起头,声音焦躁,“太考虑将来的安泰,导致当下的生活被钱所左右,这样不愚蠢吗?” “我什么时候被钱左右了?” 木绵子歇斯底里地吼道,真一轻轻叹了口气将报纸折好。
“我不就是为了不要被钱左右,才做出了种种努力?!”木绵子走出厨房,边说边用抹布擦起桌子。
“节省节省,一直这样下去勒太紧的话,我担心孩子将来会不会变成那种盗用客户钱财的女人。
” 真一抛下这句话离开了座位。
木绵子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那件事来,一时不知所措。
自己对真一说过那是自己同学吗?木绵子站起身,朝走廊上真一的背影吼道: “你什么意思啊!千景怎么可能会变成那种人?就是为了不让她变成那样,为了她的生活不被钱左右,我才要告诉她,就算没有那些东西也一样可以生活……” 真一没回头,打开通往浴室脱衣处的门,又砰地关上。
木绵子一直站在分隔走廊和客厅的门前,注视着昏暗的走廊。
从脱衣处的门下漏出扁扁的灯光。
梨花高中时如同新拆封的香皂般的笑容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梨花,木绵子冲着那笑脸问道,你买了什么?你想要得到什么?那些问题不知何时成了她面对自己的提问。
我究竟为了什么而如此节俭?为了什么而存钱呢?由此打算得到什么呢?浴室里传来真一淋浴的声音。
山田和贵
和贵和牧子一起走出了岳母家,但还不知道要去哪儿。即便如此,和贵却像是有明确目的似的走着,牧子则默默低着头跟在后面。
口袋里的钱包中,只有两千日元和一些零钱,还有岳母给的一万日元。
刚刚给的,说你们拿这钱去吃点什么吧。
“我们去吃点东西啊?”和贵突然想到般说道,却不想花岳母给的这一万日元。
仅仅是岳母给钱这件事,就够屈辱了,“去吃点拉面之类简单的东西。
” “好啊。
”牧子依然低着头。
暮色初降。
穿过公寓和民宅林立的居民区就是通往车站的商业街。
橙色的街道上,每家店铺门前都亮着耀眼的白炽灯。
水产店和蔬菜水果店招揽客户的声音闹哄哄的,不绝于耳。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拖家带口的人,有家庭主妇,还有成群结队的年轻人,按照各自的速度前行。
过了人行横道,和贵和牧子无言地走在拥挤的人群中。
和贵觉得,尽管如此身陷人群的包围,世界却仿佛只剩下自己和牧子。
离婚申请书就放在和贵的夹克内袋里,现在马上就能递交。
两人商量决定,孩子的抚养权归牧子,双方都不向对方支付赡养费,和贵来支付孩子的抚养费,牧子也同意了。
离婚后牧子会搬去母亲的公寓,这点刚才同岳母商量定了下来。
离婚是和贵提出的,他感觉这样一切都解决了,内心感到欣慰。
但是,当两个人这样走在商业街上时,和贵内心却涌起一种无法释然的心情。
原本总是心情阴郁,一开口只会挖苦人的牧子,从去年秋天开始突然变得像结婚当初一样活泼开朗,生机勃勃。
然而和贵才松了口气,就立刻意识到牧子花钱突然大手大脚起来。
她每个周末都去购物,带孩子在外面吃饭。
孩子的房间、卧室、衣柜里堆满了衣服,客厅里也散乱着玩具和教材。
和贵怎么想,都觉得这些开销不是自己的工资可以支付的,但牧子说是岳母给买的,这话和贵也就信了。
因为相信而不再正视现实。
和贵是在今年年初才知道那些钱的出处,不是来自牧子的母亲,而是标榜专为女性推出的低利息民间信贷。
牧子不在家时,和贵在邮箱里发现了催款通知。
牧子在三四个月里就花掉了100多万,而为了还款,牧子还从其他民间信贷借了钱,借款总额已将近200万。
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和贵质问道,而牧子的答复一如既往,她不想让孩子们的生活有所匮乏。
孩子们有房子住,有学上,有衣服穿,有东西吃,一直以来的生活到底什么地方不充裕了?和贵感觉到一股剧烈的徒劳感,又一次问道。
我只是想把我曾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