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是过往的,也因天晚,在此借宿。
他闻夫人家在武昌,说有紧要话相托,来和夫人同房。
夫人倘肯容纳,贫尼去拿被,来安排就在这地上睡。
”
庄夫人道:“这个何妨。
”老尼去了。
庄夫人便问那尼姑道:“姑姑宝庵何处?今往那方?却这时候到来。
”
那尼姑道:“小尼姓陈,法名翠云,一向出家在黄州南门外观音庵。
因去年师父死了,却依栖在法云庵师叔王道成处。
现在要往莲花山拜佛,恰好遇着夫人。
闻夫人家在武昌,却还未曾晓得高姓。
”
庄夫人道了姓氏,便又问道:“从未识面,不知有何事相托?”
原来翠云自从师父死了,白、梁两个都跟了人,心中自想:潘郎一去杳然,我如今断难再住故居,只好去法云庵依傍王道成师叔,须留个信儿,令潘郎知我下落方好。
却又想道:使不得,我的美名素着,先前倒亏白、梁两个妖尼在前,保全了我和翠岩。
如今晓得我往法云庵,那班轻薄后生,恐怕跟寻到来罗唣,不如竟自去了,慢慢寄信去武昌通知的好。
因此,他在法云庵竟没人晓得。
那佛婆说他自言自语,要往城北什么庵里,也是耳聋听错,却作弄曾学深在黄州瞎碰了那十多日。
他在王道成处有一年。
他是个小师父,爱惜娇养的,在别处那里住得惯。
王道成见他吃不得苦,渐渐把他待慢。
冷言冷语,不知受了多少。
翠云只是含着眼泪,挨过日子。
那庵去黄州四十多里,地名宝珠村,是极幽僻处所,那里去寻武昌便儿寄信,真个没说处的苦。
当夜遇着夫人,倒像见了至亲骨肉一般,诉说了些流难颠沛光景,道:“小尼俗家并无父母兄弟,只有一个表兄,姓潘,住在武昌,是个秀才。
夫人回去,烦托子侄辈,传个口信与他,说小尼现在黄州西去四十多里,宝珠村法云庵内,十分伶仃孤苦,叫他早晚到来一看。
”
说罢,不觉眼泪滴向庄夫人卧榻上。
庄夫人道:“小姑不必悲伤,我自叫我孩儿替你寄达这话便了。
但不晓得你表兄名号唤做什么?”翠云回答不出,只推说有多年不会,那时他还幼小,未有名号,想起来他是黉门中人,自然问得出的。
庄夫人道:“既如此,我替你叫人访问便了。
”当下各自安睡。
次日天色未大明,翠云便起身,告庄夫人道:“小尼此刻就要别了夫人,往莲花山拜佛。
求夫人回去,务必寄信潘秀才,叫他作早到宝珠村法云庵来。
”庄夫人道:“小姑缘何起得这般早,我自牢牢记着你的说话便了。
”翠云千恩万谢了,出门去。
庄夫人亦自回到黄州。
又盘桓了几日,正要打点归家,却值老夫人病起来,直病到了冬间,才得下床。
庄德音也回了,庄夫人方才告归。
于氏老夫人因他离家久了,也并不留。
庄夫人回到武昌进了门,便喝问曾学深道:“你说外祖母要与你对什么陈家,又说母舅到陈翁岳州去了,未曾关说,却都是扯谎!你怎敢在我面前这等放肆!”
曾学深不敢则声,庄夫人骂了一回,却转念道:想是前日媒婆说的那亲,不中他意,因此造这假话。
如今只与他寻头好亲便了。
又因曾学深平日最孝,也不十分气他,母子二人说了些闲话。
庄夫人便又问儿子:“你可晓得武昌地面,有什么姓潘的秀才么?”曾学深道:“母亲缘何忽问这话?”庄夫人便把莲花山还愿,遇着陈翠云的事,说与他听。
当下曾学深喜得就如报中了状元相似,双膝跪下道:“望母亲饶恕孩儿,这潘秀才就是孩儿。
”
庄夫人倒呆了,道:“怎么说?”曾学深便把到观音庵遇见翠云,后来与订终身的事,诉说一遍,只隐过了白翠松房中一段话。
庄夫人听了,勃然大怒,拍着桌子道:“要气死我了!你这畜生,也是读圣贤书的,却如何去闯尼庵,私谐姻事,枉做了秀才,要娶尼姑做老婆!可不羞死!这样牵头皮的不肖,不如没有,快与我死了罢!”骂得曾学深低了头,气也不敢喘。
当下庄夫人恼得饭都吃不下,过了一夜。
次日起来,想道:这不肖子,我不爱惜,倒是那陈翠云,虽然那夜灯光下看不清楚,到得明日,他又起得早了,未曾见面,听他说话,却十分令我衷怜。
这畜生从幼,相面的说他后来要娶尼姑,想也是命中注定,倒不如与他两人成就了罢。
便唤曾学深来,分忖道:“事已如此,我倒可怜翠云。
还是夏初托我说话,如今早又冬间,他那里眼巴巴望你,你可打点去法云庵走遭,只要进门后瞒着外人,不要说是尼姑便了。
”
曾学深听说大喜,即日辞了母亲,叫阿庆跟着,来到黄州。
雇两匹牲口,主仆二人骑了,先问到宝珠村法云庵来。
来到庵前,叩问进去,一个老尼接着,问道:“相公何来?”曾学深道:“小生姓潘,有个表妹叫陈翠云,原是观音庵出家的,闻目下在这里,特从武昌来看他。
”老尼道:“来迟了,三日前他另有个亲眷接了去,今后是不来的了。
”
曾学深听说,吃了一惊,道:“可晓得那亲眷姓什么?”老尼道:“不晓得,也不知道家在那里。
”曾学深越发着急,便又道:“闻宝庵有位姓王、法号道成的,在那里?”老尼道:“只我便是。
”
曾学深看王道成这副脸,也没一些笑容,好似寻相骂的,欲待再考他个着实,只见他已反叉着手,走了进去。
把里面门也闭上了。
你道这是为何?原来翠云有个母舅,姓金,亡过多年,一向不通音问。
那舅母也是庄氏,却和曾学深母亲是远房姊妹。
其日到这法云庵来烧香,适逢众尼出去了,只有翠云在庵。
彼此都不认得,叙述起来,才晓得是至亲。
翠云诉说落魄光景,那舅母十分不忍。
便留他自己家中去。
见王道成从外先归,庄氏便指翠云对他说:“这位是我甥女,今要带他回去。
”却未曾通出自己姓氏住居。
那王道成也不问,只说要算还了饭钱、房钱,才放去。
庄氏心中不平,对老尼道:“论你做了师叔,养(这没依靠的师)侄几时,也是该的,怎说这话!就是饭钱、房钱,他却那里有?且等我接了他去,我自遣人送来与你便了。
”
这话也算极平正的,那老尼竟就动蛮道:“知道你和他的亲是真是假,不要拐他去卖,倒在我庵里说这假公道话。
如今就算还我饭钱、房钱,也不容他去了。
”
庄氏听说,大怒,手起把老尼一掌,打得齿落血流,骂道:“你这老狗,这等放肆,你不要狗眼看人低,道我不过是个尼姑的亲戚,我亲戚多有为官作宰,弄得你这老狗死哩!”说罢,又要打。
却得翠云劝住道:“他虽冲撞舅母,甥女却实亏他收留这几时,看甥女面上,息了怒罢。
”
庄氏方才住手,便和翠云,同出山门而去。
那老尼那敢再阻,因此又羞又恼,见曾学深也说是翠云亲眷,便连他都怪了。
曾学深不知就里,见老尼这般慢客,好生没趣。
正在外徘徊,恰好有个四十多岁的尼姑,挽了一篮斋饭,走过庵来。
曾学深忙上前,陪小心打了问讯,就问翠云消息。
那尼姑把老尼受气的事,述了一遍道:“那亲眷的姓氏住居,实在合庵都不晓得。
”
曾学深听说,呆了半晌,心中苦道:“他既这般转身,这里自然不来的了。
却叫我那里去寻好?”
没奈何,只得离了法云庵,也无心绪去望外祖母,一径回家。
到家见了母亲,泪如雨下。
庄夫人问他时,咽住了,一句也说不出。
阿庆在旁,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