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的小窗户上透进一缕夕阳来。
刚才的那个警察先鞠了一躬,拿掉花儿和线香,打开了棺木的盖子。
“请吧。
”
圣子在先,加仓井退后一步,打量着棺木里面。
只见棺木里,高明身着白色的死者装束仰面躺着,双眼紧闭,没了血色的面部,笔直的鼻梁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怎么样?没错吧?”
警察迫不及待地问道。
“没有错吧?”
警察再次确认道。
圣子答道:“是。
”
而后微微点了下头。
“已经请镇上的医生来过,验尸结果,死因就是二氧化碳中毒。
”
高明像在听着两人对话一样静静地睡着,面目上没有丝毫痛苦的感觉。
“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可以就这么离开的话,今晚就想回去。
”
加仓井代圣子回答道。
“那是可以的啊。
”
警察用商量的目光,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同事。
“我们这里要做各项内容的调查笔录。
还有,旅馆方面也受到一些影响。
”
警察的意思是想让他们去旅馆那边打个招呼。
“这个知道。
”
加仓井点点头答应着。
“那么在做调查记录前,先去趟旅馆吧。
”
“那个,没有什么遗书类的东西吗?”
圣子胆怯地问道。
“对了,遗物在这里。
确认一下吧。
”
警察指了指放在屋子角落里的一个纸箱子。
“在这儿摆开吧。
”
另一个警察按顺序摆放开来。
深蓝色“大岛绸”质地和服、贴身汗衫和内裤、黑皮表带手表、老花镜。
没错,都是高明的物品。
除了当皮包用的小袋子外,还有香烟和火柴、手帕、“Montblanc”(万宝龙)牌子的高级钢笔,还有三鹰公寓的房门钥匙。
“这个在桌子上放着,可什么都没写。
”
警察手上拿着旅馆的信笺和信封,信笺上一个字都没有。
莫非想写什么又住了笔?圣子看着信笺,感觉到了高明的哀寞。
“就这么些。
”
房间里尽是高明的遗物。
圣子看着那些东西,顿时悲从中来。
刚才看到棺木中的容颜时,只确认那是高明,泪水并没有涌出。
这会儿看到内衣等衣物,才明白高明真的死了。
“在这儿休息一下,怎么样?”
看到圣子伏在了榻榻米上,警察小声说道。
“这边还有一间随便使用的房间。
”
“不,就在这里。
”
圣子不动姿势地哭泣起来。
“那,你待在这儿,我去趟旅馆。
”
“我也去,带我一起去。
”
圣子不顾满脸的泪水,抬头说。
旅馆在入海口的河畔南边,房屋是这个镇子上少有的钢筋混凝土建筑。
高明住的房间在二楼的尽头。
打开窗户,正对面可以看到蔚蓝色的海湾,放眼望去,在海湾的上方是暗红色的富士山。
“这个煤气管道打开了……管道前面一点的地方,他脸朝下倒着。
”
五十岁开外的旅馆主人给他们解释现场的情况。
“去年年底刚刚改造成钢筋混凝土……如果是原来的木造建筑,瓦斯漏气,一下就会知道的。
”
旅馆主人的话里包含了一丝歉意——改造房屋造成了恶果。
“煤气的总闸没有关闭吧?”
“房屋取暖用的是煤气炉,半夜是要关掉总闸的。
但这两天特别冷,客人说是晚上要工作。
”
旅馆主人对警察的叮问露出不满的样子来。
“这里是看富士山最好的房间,这下太不吉利了。
”
“真对不起……”
一听旅馆主人发牢骚,加仓井急忙低下头来赔礼道歉。
“说是要住十天的,还没付旅馆费用呢。
”
“住宿费用,一定跟您算清。
另外还会给您补偿的,给您添了很多麻烦。
”
加仓井这么说完后,对圣子说:“你先回去吧。
”
圣子点点头,再次顺着河畔走回了派出所。
回到派出所,她提出希望请个和尚来做法事。
然后,圣子在跟警察做笔录时,望月赶到了。
“怎么会……”
望月刚一开口,就急切地扑到棺木前……
“能登先生,为什么啊……”
只说了这么一句,他就说不下去了。
圣子觉得那句话像是在质问自己,不由得蜷缩了身体。
和尚来诵经时,已经六点多了。
法事做完后给辛苦的警察叫了寿司、酒菜,以示谢意。
这时,高明的弟弟打来了电话。
圣子接电话。
对方说,现在已经到了东京,再从东京到云见,十点多才能到达。
所以,如果圣子他们准备运送遗体回东京,他就索性在东京等候了。
听说高明的弟弟不来此地,圣子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八点前时分,加仓井叫的汽车开了过来。
因为是带灵柩一起返回东京,叫来的是一辆面包车。
灵柩放在车子中央,三个人围坐两旁。
“感谢各位了……”
加仓井这一说,圣子跟望月都照着他的样子低头鞠了一躬。
起初觉得有些害怕的警察,熟悉了以后,都十分和蔼亲切。
“多加小心。
”
在警察们的目送下,三个人离开了派出所。
汽车立即开出了镇子,上了通往沼津的国道。
道路的右边紧靠着山峦,左边是大海。
夜晚中的大海,只能看到远处泛着点点的波光,黑暗中没有什么奇特的景观。
“白天可以看到富士山。
”
或许是乘客太安静了吧,司机主动搭话道。
可三个人仍然默不作声。
汽车开上了经过铺整的平坦道路,到了转弯的地方,汽车左右一晃动,灵柩便微微地有些摆动。
只有在这个时候,三个人悄然对视。
“这么回去后,明天是灵前守夜,后天便是葬礼了啊。
”
加仓井左右看了看圣子跟望月说道。
“在什么地方的寺庙进行吗?”
“那一带有合适的寺庙吗?”
被这一问,圣子也不清楚。
三鹰不过是居住地,其实并不熟悉。
“不过,他弟弟从水户赶了来,还是跟他商量着办吧。
”
望月说道。
接下,三个人又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望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为什么就死了呢?”
圣子觉得这句话正是自己想要问的。
沉默中,圣子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
大概加仓井也是一样的吧。
三个人同时看了眼灵柩,又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为什么要去死呢?
像是明白,又不明白。
三个人看着夜晚,似乎在想着同样的问题。
汽车好像驶上了东名高速。
夜幕中,时而灯光疾近,瞬间又远去。
灯光消失后,位于三人中间的灵柩上覆盖着的白布显得格外扎眼。
“最近一段时间,不是开始写作了吗?”
加仓井看着望月,说道。
“前不久,发表了一个短篇,相当不错。
”
“内容是什么?”
“嗯……”
望月欲言又止。
高明在写什么?在什么杂志上刊登?圣子几乎一无所知。
起初,她还找出报纸的广告栏读一读,以后便不再读。
本来很少写,即便是写了,也是特别质朴的内容,不会起眼。
知道他最近是在写什么,但圣子没想知道详细的内容。
也许是性格腼腆吧,高明不太喜欢圣子读自己的作品。
“还是那方面的吧?”
加仓井说的那方面是指男女爱情。
“是啊,但却有些不同。
这次写得十分逼真。
”
“什么?”
“描写了一个幻觉,一个男人在等着女人回来。
”
“等着?”
“女人的背后有一个男人的影子。
”
“结果……”
“嗯,只有这些。
”
望月叹了口气。
“表现一种年老的焦虑,令人感伤。
”
“是吗?”
小说中出现的男人和女人,可能就是加仓井跟圣子。
“写得极其出色,想请他再写一篇,却被拒绝了。
”
“为什么?”
“说是就这一篇了。
”
莫非……继续描写自己的屈辱,已不堪承受,还是已精疲力竭?
“或者是才思枯竭。
”
“是啊,可能苦不堪言。
”
“苦不堪言?”
“那样的小说,怎么写,都会心情抑郁。
”
说到这儿又是一阵沉默。
汽车在漆黑的夜幕中奔驰着。
不一会儿,前方看到了一团光亮,像是山谷中新辟的住宅区。
驶过光亮区域,望月又开口道:“可能是我催稿催得太紧了吧。
”
“催?”
“索稿时曾跟他说,必须连续不断地写下去。
如今媒体换代很快,不能乐观地等着约稿。
不管怎么说,借此机会赶快接着写,不然会被忘却的。
”
望月说到这里,看了眼灵柩。
“只觉着别可惜了他的才能。
现在回想起来,我可能有些冷酷吧。
”
从对面驶过的车灯照亮了三人的面容。
“应该耐心,慢慢地等待才对。
”
“可是,这点儿理由干吗自杀啊?”
稍稍停顿了一下,加仓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