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井说了一句,“为什么要自杀啊?”
那正是圣子想要问的问题。
“有什么可以猜到的原因吗?”
高明从来话就不多,总把一切埋在心里,不愿主动诉说自己的想法。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最近的确有些异常,更加寡言少语。
不仅如此,从去年年底至新年元旦,还有几件事让人觉得有些蹊跷。
年三十晚上听着除夕钟声,他突然冒出了一句:“你一个人活得下去吗?”
那时,圣子的理解只是他随便问问,年龄相差很大的男人,问比自己年轻的女人一个极其常见的问题。
以为高明听到了除夕钟声,不由得有些感伤。
其实到了第二天元旦的早晨,他又变得十分开朗。
他自己提出要去神社参拜,然后又去饭店吃饭,就像小孩子欢天喜地过新年。
但就在那时,高明又一次忽然冒出了一句:“你一个人可以活下去吗?”
如果当时仔细想想,或许就会发现——这句话是跟死亡相关联的。
可是圣子却放走了这一警觉的机会。
放在从前,圣子不会错过,或能直接领会高明的言语并作出反应。
莫非五年的岁月使圣子变得迟钝了?
“搞不明白……”
“是啊……”
跟加仓井的对话至此中断。
高明的死,跟他们是否相关呢?这种惴惴不安似乎使两人之间沉默下来。
车窗外的阳光在地面上一点一点地移动着。
一排排的房屋出现后,又是一片片的原野。
到处都有人家,到处都有生命在延续。
但是此刻,圣子觉得车窗外的风景好像变成了静止的画面。
移动着的是假象,只是从视网膜上穿行而过。
很快,列车通过小田原,左边看到了大海。
冬天的海面,阳光反射出粼粼涟漪,耀眼眩目。
望着海面,圣子第一次感到风景在移动着。
觉着自己在一步步地走近高明。
“去海边走走吧?”
正月时,高明这样邀请圣子。
他好像想去伊豆或房总半岛一带比较暖和的地方。
“那些地方终归人很多。
”
圣子冷冰冰地回答了高明。
可能从那时起,高明就决定要去海边了。
如果那时跟他一起去,高明就不会死了吧……
后悔莫及。
圣子的悔恨伴着海面的波光粼粼。
那时拒绝是因为跟加仓井有约在先。
好不容易的一次幽会,担心跟高明外出旅行而泡了汤。
但是回头想想,跟加仓井原本可以随时见面的。
高明则极少自己提出去旅行,腿脚受伤后更是深居简出。
自己提起出门旅行,想必是经过再三思考后决定的。
其实应取消加仓井的约会跟高明前往。
那样,或许就不会出现如今的状况。
圣子当时虽未明确拒绝,高明却察觉到了那种不情愿。
圣子的消极态度,使高明放弃了外出旅行的愿望,结果圣子如愿以偿地跟加仓井见了面。
高明抑制了自己的希望,实质上,却令事态向着他自己希求的方向发展。
高明是那时决定赴死的吗?
但是,总觉得高明在那之前就已有所考虑了。
除夕钟声时的那句嘀咕以及正月当日的欢天喜地,都给圣子留下不寻常的感触。
没去旅行或为理由之一,却不像是最为根本的理由。
在高明的心目中,那趟旅行或为最后一次,或是要在这次旅行中,将圣子的一切了解清楚。
可是,谁能知道他的这些想法啊。
圣子心里嘀咕着。
这时,车窗左边出现了小岛。
晴空下并列排着三个小岛。
“离我们最近的是大岛,旁边的是利岛,最右端的是式根岛。
”
列车乘务员利用车厢内广播向乘客们介绍道。
听到式根岛三个字,圣子的视线直勾勾定在了隐约浮现海面的小岛上。
在冬季的海面上,小岛如同一艘平坦的军舰。
高明一定也是眺望着这个小岛去了云见的。
式根岛对于他俩来说是爱情的摇篮。
在那里,两人相遇、接吻。
爱情的种子在那里萌芽,一直到今天这样的结果。
去年秋天,高明一个人去了这个岛上。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也是圣子跟加仓井在外过夜之后。
总有一种冷冷的气氛笼罩在两人之间,高明默默地去了岛上。
可去了岛上的一个月里,高明在那里干什么了?不得而知。
总之,从那里回来后好像稍稍多了点儿快乐并开始写小说了。
现在仔细想想,可能高明到底知道了圣子跟加仓井的关系。
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察觉到了圣子背后有男人。
说不定已经发现了是加仓井。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高明那样的男人,不可能没有觉察的。
或许早就知道了,却一直忍气吞声。
一般的男人会暴怒,高明却将那种愤怒埋在了自己的心里。
也许高明最清楚,怒斥、暴怒也是白搭。
要离去的女人是不会回心转意的。
高明对圣子产生怀疑后,想必产生了内心的孤寂感。
式根岛旅行可能正是为了调整心情吧,借此实现自我克制。
但是那次圣子没有对高明表现出关心。
她觉得高明信步而出,随意而归,乃是随心所欲之人。
由于自己的原因将高明赶到了岛上,却反打一耙说人家任性。
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
车窗外浮现出海面上的小岛,更加剧了圣子的悔恨。
“怎么了?”
圣子凭靠车窗,手扶在额头上。
加仓井见状不禁问道。
“没什么。
”
圣子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加仓井也没有继续追问。
电车进入隧道。
刚刚一月中旬,伊豆半岛已鲜花绽放,层层丘陵上可以看到栽培雏菊和康乃馨的塑料大棚。
阳光明媚,海水柔和,无法想象一个男人竟在这里结束了生命。
电车三点十分前到达下田。
毕竟是旅游胜地,一出检票口就有人招揽顾客。
大概在他们眼中,圣子他们是周末下午避人耳目光顾的一对情侣。
“不必了。
”
加仓井甩开揽客者,走向车站左边的旅游问询处。
“想要一辆去‘云见’的出租车。
”
“马上吗?”
“很急。
”
问询处职员急忙招呼后面等候客人的出租司机,正好有空。
“要看‘石廊崎’吧?”
“不,怎么走都行,要快。
”
“那走穿山路?”
“多长时间啊?”
“不去‘石廊崎’的话,一个半小时吧。
”
加仓井看看手表。
这会儿出发,五点前能到。
“那,拜托了。
”
司机马上过来,打开了车门。
刚才从电车的车窗上看,这一带似乎阳光明媚、十分暖和的样子;可是一旦来到户外,风还是挺冷的。
圣子立起大衣的领子,上了出租车。
“今天这天儿,算是冷的吧。
”
“天气不错,但今年有点儿冷。
”
司机回答道。
汽车即刻离开市区,驶入了山间道路。
丘陵一带像是要建别墅区吧,推土机正在整地。
“稍休息下吧。
”
加仓井对圣子说。
这个时候彼此都明白,睡不着的。
明知故说,乃因两人间只能说这些。
“没跟公司里说我来这儿。
”
“……”
“知道这事儿的只有望月。
”
加仓井像在做解释。
穿过温泉镇“下贺茂”,到“云见”是四点半。
“这一带是伊豆西部地区最漂亮的地方。
正面可以看到富士山,富士山倒映在蓝色的海面上,所以地名取了‘云见’。
”
正像司机解释的,海湾前方倒映、浮现出晚霞辉映的富士山。
快到山顶右端,有白云缭绕,海水里倒映出美丽的景观。
这么美丽的地方,高明为什么要死呢?
圣子看着富士山,又弄不明白了。
照司机的话,这个小镇有五六千人,除了温泉仅有农业。
原以为临海地带是以渔业为主,不料从事渔业的人口很少,即便有也都是远洋渔业。
温泉也多为民宿式客店,远不如下田、堂之岛一带热闹。
派出所的位置在横穿小镇的国道一隅,往山脚方向靠一百来米。
派出所是这个乡下小镇少有的乳白色灰浆建筑,十分扎眼。
只见门前停着救护车,四五个警察正挤在门口。
加仓井看了一眼圣子,然后挤进门去。
“啊,能登先生家里来的吗?”
警察看到他俩,像是立即反应过来,先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太太吧?”警察看着圣子,问道,“你呢?”
“熟人。
”
加仓井有些生气地答道。
“呀,吓了一跳。
今天早晨七点来钟,旅馆突然打来电话……”
警察开始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
“周围尽是瓦斯的气味啊。
”
“那,遗体呢?”
“啊,在这边。
先请你们看看吧。
”
警察像是想起来了似的,打开了里面的门。
两人低着头,跟了进去。
遗体已被纳入棺木,置放于里面房间的正中央,房间像是一个值班室。
不知是谁供上的,棺木上放着早开的康乃馨,并在摆放着的烟灰缸里,点燃了一根线香。
从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