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雅致的二层小楼。
圣子按了下厚厚木门上的门铃。
不大工夫,毛玻璃边上有人影晃动,门被打开了。
出来开门的是位上了年纪的妇女。
鹅蛋脸因年龄的关系布满了皱纹,但容貌典雅端正。
圣子一眼就看出,对方是加仓井的母亲。
“我是日诘圣子。
”
“欢迎欢迎。
我是加仓井的母亲,正等着您呢。
”
老妇人很礼貌地低头致礼后,迅速摆上了拖鞋。
孩子们像是去了什么地方。
家里非常安静。
圣子脱掉大衣,在脱鞋垫板边上叠好,然后换上了拖鞋。
“您请。
我一个老人,顾不过来,房间里很脏。
”
老妇人在先,领着圣子走进大门进来左边的房间里。
“本想请您到客厅里的,但修造说茶室更好。
”
修造是加仓井的名字,常在各类文件上看到这个名字。
可这会儿被念叨,却觉着挺陌生的。
“是这里。
”
房间约有十张铺席大小。
正中间放着一套沙发,左边是立体音响和餐具柜。
房门面对着阳台,阳台外面可以看到树木枯萎了的冬季庭院。
老妇人在房间靠里面的地方沏茶。
曾几何时,加仓井或与妻儿在这里谈笑。
坐在沙发上,圣子又在胡思乱想。
圣子正观望着庭院,加仓井出现了。
“哦,很合适啊。
”
加仓井爽朗的声音刚落,便坐在了圣子的对面。
淡绿色的毛衣外面套了件深红色的开口毛衣。
看惯了平日身着西装的样子,现在的外观使圣子有种新鲜感,并且看起来很显年轻。
“她就是日诘圣子小姐,在公司里帮了大忙的。
”
加仓井给端茶过来的母亲介绍道。
“已经听说了,拜托您了。
”
“哪里,我那是应该的。
”
圣子对着老妇人再次行礼,不知所措。
相互再次致礼后,圣子拿出带来的一盒橘子递了过去。
“日诘小姐,能喝酒吗?”
“不行,我……”
“可是元旦新年嘛,一点点,可以吧?”
“我母亲喜欢做饭菜,别客气,喝点儿吧。
”
“可是……”
“别那么客套。
”
加仓井到底是怎么跟他母亲介绍的?而且他母亲又是怎么理解的?
圣子显得有些紧张,可加仓井却很随便自如。
“你穿和服也很合适。
”
“很少穿,所以没有自信。
”
“带子,自己会系吗?”
“系得不好,凑合着吧。
”
“那可了不起。
”
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加仓井这时看起来情绪颇佳。
只是,圣子惦记着加仓井死去的妻子。
说是过年,可加仓井的妻子过世还不到一个月,应该正是服丧期间的。
此时另一个女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穿着和服跑近前来。
还喝酒?此刻就是加仓井劝酒,也不能喝吧。
一个女人独自跑来,还在这里喝酒,孩子们看到了会怎么想?
圣子正犹豫着,加仓井的母亲用托盘端来了烫酒和酒杯。
还有干青鱼子、甜食、鲷鱼等一套新年的年节菜。
这些,好像都是加仓井的母亲亲手烹饪的。
“来,喝一杯。
”
加仓井往杯子里斟酒。
“我想去敬根香。
”
圣子趁加仓井的母亲片刻离开时说道。
“上次灵前守夜和葬礼,都没能来。
”
“哦……”
加仓井有些不自在,马上站起身来。
出了茶室,里面有个和式房间。
八张席子大小,左边墙壁凹进去的地方置放着一个佛坛。
像是很少有人出入,这个紧闭着的房间地板很冷。
“请吧。
”
按照加仓井的指点,圣子在佛坛前紫色的坐垫上跪坐了下来。
大概是早晨加仓井的母亲供的吧,花瓶里装饰着白色的菊花,盘子里盛满水果。
佛坛的中央部分有灵牌,在灵牌的上方装饰着相片。
圣子点上了线香后,抬眼去看相片。
或是情况尚未恶化期间拍的吧,加仓井的妻子身着和服,身体微侧,面向前方,头发盘在后面,略呈圆型的脸上生着一双温柔的眼睛。
像是正在说话时、将要笑起来的表情。
面容很美。
圣子供上线香,合掌,闭目。
这个女人还在世时,自己就夺走了加仓井。
那不是圣子主动要去做的,但结果都是一回事。
这个女人知道了吗?如果生前就知道,真是罪恶深重。
圣子低垂着脑袋,有种错觉,自己跟加仓井还有他的妻子,现在同处一室。
睁开眼睛,加仓井的妻子跟刚才一样,仍旧在朝着圣子微笑。
在这个尽里头的房间里,冬日的阳光被纸拉门遮住了,四周静寂无声。
加仓井一直坐在圣子的斜后方,看着白色的纸拉门。
“已经去世多长时间了?”
“快一个月了。
”
或许是有意识的吧?加仓井暧昧地回答道。
“还很年轻啊。
”
“但是……生死有命啊。
”
“很寂寞吧。
”
“没有……”
圣子在说加仓井的妻子,一个人独自在这尽里头的房间里。
可加仓井却像是以为圣子在说自己。
“谢谢了。
”
加仓井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准备返回茶室,抬起了跪坐着的腰部。
圣子再次合掌后,站起身来。
纸拉门外有狗叫声。
大概是闻到了陌生人的气味,警觉了起来。
回到茶室,见桌上又摆上了海带卷、糖煮黑豆,满满一桌子的食品。
“来,请尝尝。
都是乡下饭菜,未必合您的口味。
”
加仓井的母亲这么一说,不能不动筷子了。
圣子吃了甜食跟海带卷。
到底是自己做的,商店里卖的没有这样醇厚的味道。
“有点儿……硬要让你尝尝,得罪了。
”
“非常好吃啊。
”
圣子放下筷子,看着并排坐着的加仓井跟他母亲。
加仓井那细长的眼睛跟端正的鼻梁像是从母亲那儿继承的基因。
“您一个人吗?”
加仓井的母亲问道。
“是……”
“是吗?这么漂亮,真可惜啊。
”
圣子垂下了眼帘。
加仓井是怎么介绍的,圣子依然很在意。
“孩子们呢?”
“说是家里招待朋友,忽然都跑掉了。
在的话,就好了。
”
圣子点点头,心想——在的话就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孩子们在的话就可以见面了。
就是说,今天一开始,加仓井就打算让圣子跟孩子们见面认识。
“日诘小姐,请您吃杂煮年糕怎么样?”
母亲又露面了。
“啊,我已经吃不下了。
”
“想给您烤点儿年糕尝尝呢……”
“真的不必了。
”
加仓井的母亲又慌忙往厨房去了。
真是精力充沛,看不出七十三岁的年龄。
跟加仓井两个人单独在屋里时没什么话讲。
母亲介入时,倒有了谈话的劲头。
“今天还有什么安排吗?”
加仓井突然想起似的问道。
“没有……”
“那,一起出去走走吧。
”
“可……”
“没事儿的。
”
加仓井这么说完后,便跟母亲说了声要外出。
“这就走?”
“不用管,走吧。
”
加仓井迅速作好了出门的准备。
临走时,圣子跟加仓井的母亲道谢。
对方亦很有礼貌地颔首说:“请一定再光临啊。
”
大门关上了,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圣子松了口气。
并没有刻意小心,但还是挺紧张的样子。
“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啊?”
沿着住宅区别人家长长的院墙走着,圣子问加仓井道。
“没什么呀。
只是跟她说了你要来。
”
加仓井若无其事地回答说。
“可让您母亲那么忙活,很过意不去呀。
”
“她很好客的,没事儿。
”
“可是……”
圣子要问的是,他是怎么跟母亲解释的,以及为何邀请自己来访。
什么都没说,那为什么让来家里呢?
但不知为什么,这样的话圣子没能问出口。
她担心一旦说了出来,会破坏掉两人现在柔和的气氛。
他们走到住宅外围墙壁尽头时,往左拐,又步行了两百来米,到了青梅街道。
“今天到几点?”
走到临街大道时,加仓井问道。
“我到几点都没关系。
”
“我……”
圣子眼前浮现出高明。
离开三鹰时,说是两三个小时就回去的。
“过马路吧。
”
红灯变成绿灯后,他们穿过了马路。
立即有辆空车过来。
“去N饭店。
”
“啊!”
刹那间,圣子不由得惊叫了起来。
“怎么了?”
“可……”
“已经是正月初三了,住宿的客人该回去了嘛。
”
圣子的身体僵硬,想起两天前跟高明走过同样的道路……同一个饭店。
两个男人不知道,中间只隔了一天,自己分别跟他们去了同一家饭店。
一到饭店,加仓井径直去服务台拿了钥匙后走回来。
“有空房呢。
”
听他的意思像是偶然碰巧。
但实际上,说不定加仓井一开始就有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