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天朝上国”的礼物。
邵劲听到这里就再也没有心思听下去了。
来打秋风就直接说打秋风,打秋风还打出了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不是活该找削了吗?邵劲看了身旁的冯德胜一眼,说:“带他下去,安置在鸿胪寺中,不用限制他的动。
”
冯德胜闻弦而知其雅意,顿时就明白了这是皇上看对方不顺眼,懒得管他,要将他丟到鸿胪寺里自生自灭的意思。
他当即给了御书房中的其他太监一个眼色,门口的小太监特别机灵,马上就微笑着半软半硬拖了还在说话的白种人离开御书房,在将对方交给外头的侍卫,命他们把人带出去的时候,这位伺候着书房的太监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呸!什么玩意,也敢对爷我呼来喝去!”
这点小小的报复当然没有传到宫殿之内两位帝后的耳朵里。
虽这一次的见面只有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但徐善然心里却忽然有了一种颇为紧迫的感觉:如果她今日听不懂对方的语言,邵劲也听不懂对方的语言,那岂不是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有翻译在一旁,焉知道翻译不会蓄意隐瞒些什么?这与每一个闺中女子所要学的管家又有什么不同?不需事事都做,却不可有事不懂。
也正因为这样的一个念头,在邵劲随后招呼徐善然过来一起看折子的时候,徐善然略一犹豫,就没有拒绝,而是坐到了邵劲的身旁。
两人对着一堆奏折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晚间也直接在御书房摆了饭。
直到掌灯时候,两人才相携着回宫休息。
这一天之后,邵劲显然发现了和妹子相处的新思路!
他每天下午都把徐善然拉到御书房之中,有时与徐善然一同看着奏折,有时将一部分并不那么紧要也不涉及军事的奏折都交给徐善然决断。
一日日下来,不止邵劲和徐善然相处的时间长了,连奏折上的一应事务,也因为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而事事妥帖。
又是一年的上元节。
去年一整年里全国各地风调雨顺,偶有灾害也由朝廷任命的钦差大臣押送着赈灾物资快马赶到救济百姓。
这日日月月的朗朗乾坤已赢得了天下百姓的称颂,正该由一场辞旧迎新的盛大节日昭示一切。
自来的上元节都是一年中最早也最热闹的一个节日。
灯火如长龙点遍盛京,热热闹闹的游行中,帝后安坐在宫门之上,众臣与其命妇依照品级分列宫门之外的街道两侧。
再往后的几条街上,便是那一整条的元宵灯街,形形色色的灯笼与灯谜挂满竹竿,那些花卉状的灯笼或娇媚浓丽、或尽态极妍;那些动物状的灯笼或虎虎生威、或憨态可掬。
还有一些字的画的,那字仿佛出自名家,或飘逸或端方;那画也如有些来历,或淡淡几笔或浓墨重彩。
这一系列的布置早在旧年时就交由内外大臣一一布置,一切除过于靡费之处外,都一一按照前朝旧历置办:比如前朝每到上元节,讲究宫中都换新灯,树上都裹白绢;而到了今朝,也不过皇帝的乾清宫、皇后的坤宁宫将那灯火换上,再有中门一路主干道的树上裹蓑衣御寒之外,其他宫室都照旧封锁,并不处置。
实际上就是想处置也没有什么好处置的地方。
偌大的宫廷算得上主人的也不过邵劲、徐善然二人,连太上皇、皇太后都没有,大多数宫殿从年头到年尾,也是只有一把大锁锁起来一途了。
这天晚上正是上元节的前一天的晚上。
徐善然正为明天的上元节典礼做最后的准备,不防处理完政务的邵劲过来冲她神秘一笑:“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都处理好了。
”徐善然放下手中的册子,“陛下笑什么?”
“没笑什么!”邵劲一口否认,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正经起来,“既然处理完了,皇后就与眹安寝吧?”
徐善然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既然邵劲说没有事情,那她不过一笑,也就揭过了这个话题。
早早上床和邵劲一起休息,养足精神好准备明日的一应事务。
第二天上元节时,除当值人员之外,其他大臣一律放假休息。
宫里宫外的一盏盏花灯俱由巧手工匠做好挂上。
等到日落星升、夜幕初降之际,当帝后的卤簿分列在城门之上的时候,第一注如同火炬的灯焰在日落时分自城门上升起。
宛若画龙点睛那一笔,紧接着,火焰如山水直泻而下,蜿蜒婉转地将一整座城的灯光都点亮了。
当一条卧龙盘旋着在盛京城中卷着火树银花徐徐睡醒的时候,朱漆宫门大开,守卫在城洞中的侍卫、宫女与太监手捧御膳,鱼贯而出,将上元节的宫廷食物一一分发给各席座上的诸大臣与命妇。
仅一刻钟的时间,一声清脆的响声中,代表宴席正式开始。
猎猎的大风将帝后的伞、扇和旗吹得随风呼啸。
饮宴的饭菜在大风中哪怕底下注了热水温着,也不过一刻的工夫就冷了下去。
这一次的宴席,除了帝后之外,再没有其他大臣与命妇登上城楼,倒并非其他,只是徐善然和邵劲都认为不用折腾那么多了。
徐善然自宫女手中拿过玉筷,象征性地每盘吃了一点食物,又趁着还有些温度的时候吃了几个元宵、喝了一碗汤之后就不再动手。
但她当然不能这样就离开。
现在刚是华灯初上的时间,她至少与邵劲在这里待一个时辰,中途看邵劲要不要招来底下的大臣觐见,然后再按觐见的人数与时间往后递延回去的时辰。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
对于徐善然而言,她陪在邵劲身边,邵劲身旁只有她一个人,已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了。
但邵劲在这个时候忽然拉着徐善然的手站起来,直往那城墙下去的楼梯走去,同时他还冲左右摆了摆手,示意剩下的人等不需跟上。
徐善然怔了一下。
她被邵劲拉着手站了起来,在和对方一起往下走的时候看见后边皇帝与皇后的大伞已从两侧挪到了前方。
这在底下的人来看大约是挡风的意思,但在现在正与邵劲一起往下走的徐善然看来,分明是遮掩住因帝后不在而空了的位置的意思!
她一时愕然,不明白邵劲是什么意思。
但邵劲很快让徐善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早有准备地带着徐善然来到与那城墙最近的宫殿处,然后着宫婢给徐善然换了一身男装,自己同样也一边换下代表皇帝的龙袍一边笑道:“我们待会儿直接出宫玩去!大冷的天哪个傻瓜一样坐在城墙上吹冷风,又不是冰雕要被冷风巩固一下身体。
”
徐善然无语望星空。
原来之前的神神秘秘是因为这个……
她倒是也适应了自己的丈夫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但她还有一个疑问:“出宫就出宫,上元节家家户户的女儿都可以出去街上游玩,干什么非得换男装?”问这句话的同时,徐善然想着也许是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但要避免这个,戴个纱帽会更方便一点?
徐善然正这样想着,就听邵劲又得意地说:“换了男装能够去的地方可多了!”
徐善然正好在扣高领衣衫的最后一颗扣子。
闻言她的手顿了顿,再看向邵劲时,脸上终于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来:“你还想要去哪里?”
“这倒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邵劲实话实说,“不过真穿女装的话你肯定得戴兜帽啊。
难得出去一趟,难道真还要隔着一层纱看东西?”
徐善然已经在宫女的服侍下坐到镜子前由对方描眉化妆。
她听见邵劲的话,只觉得心头一荡,忍不住瞋了对方一眼。
这一眼便如烟笼着水聚着,最是烟波荡漾妙意横生。
被看的邵劲差点有些忍不住,连忙转出燥热的屋子,吹冷风当冰雕去了。
大约一刻钟后,换了男装又做了少许变化的徐善然便走了出来。
她用高领的衣服遮住了自己的喉咙,肩膀垫得厚了,脚下更踏了一双内有增高物的鞋子,这样乍一看去,不论是从容貌还是身形,都与徐皇后不尽相同,倒是更像那皇后之弟——现还在外游学的徐善性了。
只是较之徐善性,或者说较之寻常男性,她又有一种额外的风流妩媚之意,叫人见之忘俗!
等在外边的邵劲见徐善然转出,也就忘了自己一开始的想法,高高兴兴地拉了她的手从那太监日常进出的小门离开了宫廷。
这小门直连着的是一条幽长而深邃的巷子。
左边有个支着顶棚的早餐铺子,铺子里亮着灯,外头也还用布罩着些油炸类的食物。
但不知是否因为上元节的关系,铺子里头只守着一个正倚着桌子打瞌睡的小二,除此之外并无他人。
徐善然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个小店上。
她自从出了宫门之外,目光就先行落在了自己脚下的青石板路上。
虽然她这一两年来久居深宫并无外出,但此刻距离当年庄严肃穆的封后大典也绝未远到让徐善然记不得外面的地步。
这一条巷子她当初走过:是黄土的地面,因压得不够夯实,每到下雨天,总是一地的烂泥。
而这种地况哪怕在京城之中也绝不罕见。
但现在……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周遭。
既然连这里的地面都铺上了青石地板,那么其他的小巷子只怕也是八九不离十吧?
远处忽地传来光线。
那光似水流淌到眼前,殷勤照亮着人们前行的道路。
徐善然与邵劲一起走出了小巷子,像从天上一步踏入人间。
此起彼伏的吆喝高高低低地传入耳朵里,摩肩接踵的人群在街道的正中央推推挤挤,从东边一直亮到两边的灯盏将整条街照得灯火通明,每一张行人的脸上,欢笑的、娇嗔的,男男女女看上去都那么快乐。
“来来!善善,我们也去玩!”邵劲充满了活力的声音在徐善然耳边响起,徐善然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一拉,身子已不由自主地随着对方往前了。
她与他一起走入了人群中。
这样的感觉太新奇了。
过去也好,现在也好,哪怕曾随着前朝的哀帝一路逃难,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混在人群之中,像世间再平凡不过的一个百姓,在熙熙攘攘、拥拥挤挤的尘世中生活。
并非一开始想象的那样毫无意趣。
诚然,她有些不习惯,不习惯与众多人一起看着同一盏灯,不习惯与众多人一起拿着食物边走边吃,但真要一一尝试,却不像她曾想象的那样,一点儿都不能碰。
这只是一种生活。
徐善然忽然想道。
就如同她作为公侯嫡女的过去,就如同她作为六宫皇后的现在。
她看着周围的人,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了这是一种还算有趣、还算快乐的生活。
一点也不像她记忆中的、她曾看过的、她曾经历过的那些暮气沉沉。
悲伤与快乐是时间最能感染人的东西。
徐善然刚刚被这些气氛感染,耳边就听邵劲叫了自己的名字一声,她转过头去正要问声“什么”,张开的嘴里就被塞进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