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别受罪了,吃不惯就别吃了。
我发现我正用刀叉将雪白、弹性十足的鲍鱼零割碎剐。
里昂说:奇怪,一个平时连一个散黄鸡蛋都舍不得丢弃的人,会这么糟蹋最昂贵的东西。
他在暗示他对我不熟悉。
暗示我的两面性,欺骗性。
安德烈再次嫌烦地闷头进食。
他吃饭的秩序很严谨,冷菜、水果、主菜、甜点。
有酒的时候,他哪道菜喝什么酒,也从来不破坏规矩。
他总是把酒杯在手里轻轻晃动,让杯子里的液体形成一个微妙的漩涡,然后他深深嗅一下。
他的品酒总是从视觉和嗅觉开始。
我说:没错,我这人不配好东西;给了我好东西,我就糟蹋。
你对自己倒看得挺透彻。
那可不。
所以为你牺牲的人,也是白牺牲。
如果是一个肾,那你千万留着。
我代表普天下的女人谢谢你了。
我们唇枪舌剑,语调是玩笑的。
但安德烈知道我们不在开玩笑。
你要为谁牺牲一个肾,里昂?安德烈问,腔调是酒足饭饱,闲情逸致的。
你觉得天下有女人值当你的牺牲吗?里昂反问他。
值当不值当,全看你自己怎么衡定。
安德烈看着我,口气平淡地说:我觉得我的牺牲很值当。
里昂的声音突然拔高:别逗了,你是说,为她你肯牺牲?认为你的牺牲很值?!
安德烈不回答,两手不紧不慢地在雪白僵硬的细麻餐巾上擦着。
里昂说:至今为止,你牺牲了什么?要我看,是她在为你牺牲,让FBI折磨她!你见到她焦头烂额的时候了吗?你知道她因为FBI的打扰丢了餐馆的工作,失去奖学金吗?!你亲眼见到她从物质到精神崩溃的状态没有?!请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牺牲?以什么方式牺牲?
我说:里昂你闭嘴。
你根本不了解安德烈……
你闭嘴。
里昂的疯还没发完。
幸亏马尾辫绑得结实,不然他会还原成跟王阿花厮打时的疯人形象。
他说:你们俩都闭嘴,你们这种可怜虫,也配来跟我谈牺牲?
安德烈嘴张开,好像要哈哈大笑,却又不忍打断他激昂的疯狂似的。
里昂却站起身,向门口走。
似乎这室内的空间不够他疯的。
你站住,安德烈说。
里昂站住了。
转过身。
如果他手里有冲锋枪,现在就是他把我们全秃噜了的时候。
我第一次在地铁上认识他,直觉到他身心内有种危险。
我这直觉此刻完全被证实了。
里昂显得很挺拔。
一种自我正义使他感到悲壮。
因而他显得年轻极了。
牛虻式的年轻。
你想说我这个艺术瘪三除了“命一条”,一无所有。
我狂什么,对吧?而你们连“命一条”都没有。
你们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的生命都早早卖给别人了。
你拿什么去为她牺牲?你的命从二十多岁到六十五岁,已经被你自己出卖出去了。
你还想再辩驳什么?!
我一点儿也不想辩驳。
安德烈说,我叫你站住,就是想提醒你,你还没付账。
里昂还没反应过来,安德烈已招呼侍应生把账单送过来了。
我原先是想款待你。
不过我改变主意了。
安德烈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一百元和两张二十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