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定下来的。
后来当然有些变本加厉,娇嗔少了,教训越来越多,渐渐也不是小孩子教成年人的教法,而就是结结实实的训导。
我父亲直到某一天,发现教训自己的不再是那个娇嗔可爱的少女,而是个两鬓斑白的黄脸婆,才想到自己那缺乏表情,面目呆板的农村妻子实际上有多温柔。
李师长就在这天正式开始做我父亲的。
当然他在这天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首先做了我大哥的父亲。
我想他一定是这时让我母亲怀上我大哥的。
我不能断定我妈这天还是不是处女。
在我见到刘先生后,我分析我母亲第一次跟我父亲做爱时很可能是黄花闺女身。
我父亲在我长大后不止一次跟我谈起他和母亲的关系;他痛苦地想弄懂,那个温顺的小美人儿怎么就给一个黄脸婆偷偷掉了包。
他说:你知道我当时为了她掉脑袋都愿意啊。
李师长抱着掉脑袋的甘愿将我母亲搁在卷掉了褥垫的床上。
棕绷上铺了那件军用雨衣。
他和她眼睛看着眼睛,似乎都在问对方:这样做你以后会怎么看我?会小看我吗?……李师长解下身上的武器,把一只漂亮的手枪搁在我母亲头旁边。
那意思是,你要有半点被强迫的感觉,你就开枪;我是不够意思,我有糟糠之妻。
那枪被搁在离他手几寸的地方,似乎还有另一个解释:这时候闯进个人来,让他们生死攸关的好事猝然中断,他抓起枪便毙了他。
我父亲差点毙掉那个人,就是现在躺在各种橡皮管子交织的网中的刘先生。
刘先生并没有接到魏小姐的电话,因而他按预先跟我母亲约定的时间来接她。
他自己的车已经三文不值二文地卖掉了。
因而他雇了一辆白色雪芙莱,自己也是一身白色西装,扎个黑领结。
他把这次旅行当蜜月来安排——先和菁妹蜜月,然后再举行婚礼。
他坐在雪芙莱宽阔舒适的后座上,手上戴着雪似的手套。
他的这双手将要将一位玉人搀下楼,扶入车内。
他以白日梦的眼神望着车窗外的豫园路,梧桐落叶铺得马路柔软起来。
萧萧秋叶已提前做了刘先生怀乡梦里的景物,街上的人们都在一种亢奋的心情中,他们对一个新政权又畏惧又新鲜。
刘先生的出国让他自己感到多少有些孤立。
白色雪芙莱拐进了弄堂。
刘先生听见司机自己在跟自己嘟哝:怎么可以这样停车?这样停人家路也不要走了。
刘先生这才发现那辆解放军吉普再次攻占了这条细小的弄堂。
他感到喉咙口发紧,连司机问他“是不是这条弄堂”他都答不上来。
我看着刘先生病床边的心脏监测仪。
屏幕上的曲线不紧不慢地拱起、落下,徐徐向前推动。
那一声声“嘀、嘀”的搏动,也是不紧不慢,却让我感到那颗心脏的孤单。
这份孤单从四十多年前就开始了,当然是在一阵癫狂的胡蹦乱跳之后。
四十多年前,同样的这颗心脏紧紧堵住刘先生的喉口,他立刻感到空气也不够用了。
并且,一股锋利的甜腥气从封塞的喉管冒上来,充满他的口腔。
他觉得那是血的味道,是心碎而致的内向大出血。
他不知自己怎样下了车。
他见自己正向司机交代一句什么。
但是一句什么话,他自己都没听见。
他只是看见司机的鸭舌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