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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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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他不善表情的面孔。

    她想人们说的威风凛凛可就是指这张面孔?她伸出手指,摸着他线条极硬的下巴。

    她看见自己的手指那么胆怯又那么好奇,是个孩子的手。

    一个招惹暂时温和的大兽的孩子。

    她看见自己的手跟他的脸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点使她肉体深处再次发生那种奇特的抽搐。

     她说:我去给你弄茶。

     他说:别去了,我不渴。

     她说:哪能茶都不给你喝?我一会儿就来。

     他说:我真不渴。

    他的心给她抚摸得作痒。

     她说:你可真是当兵的啊,上海有谁喝茶是为解渴呀?她嗔怪地把眼睛一斜。

     李师长肯定给我美丽年少的母亲那一娇一嗔弄得全身无力。

    他觉得老人说“六月的天,小孩子的脸”,这话有问题;应该是“少女的脸”。

    这脸才是一会儿晴一会儿雨,云雾、绮霞、彩虹,时时都让他意外。

    他想,他妻子的面孔怎么始终就一个灰淡的气象呢? 我怀疑我母亲不是真的去泡茶,她不过借泡茶去做一瞬局外人来看看这个三角关系该怎么处理。

    她在房东的厨房拎起竹壳暖瓶,扯下塞子,把水倒进宜兴紫砂壶。

    灶上在蒸银耳,我母亲听着自己的念头在温火上咕噜咕噜作响,又化成稠厚的白雾,漫卷在四壁油烟的灶房间里。

    我佩服我十九岁的母亲,在那样的关头还没慌得把开水倒到自己手上。

    她仍听任自己的念头不紧不慢地咕嘟着:他俩你更爱谁?突然她又一想,怎么在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逸致去想“爱”这种无用的字眼?她判断李师长今天一定不是顺路,而是专程来的。

    那就是说,他心里已打定了某种主意。

    他刚才要她同他一道搬家,意思是他和她要有个共同的家了。

     她这样就把自己的处境弄得很清楚。

    她便跑到三楼,向房东太太借用了电话。

    她给魏小姐打了个电话,请她转告刘先生不必来接她了,她在外面还有几桩小事要办,办完事她便自己直接去机场。

    魏小姐觉得奇怪,问:你不可以自己跟他打电话吗?我母亲说:他的电话线忙啊,我打不进去!我又马上急着要出门。

     此刻不听到刘先生的声音,她便继续对李师长偏心。

    她总是对李师长偏心,对此她是没办法的。

     她把茶端给李师长的时候,抿嘴一笑。

     李师长意思意思地呷了一口茶,又来搂她。

    我母亲觉得这个军人搂得她非常舒服,远比刘先生搂得对劲。

    她说,等一下,差一点儿忘了。

    她拿出一叠白手帕,一共七块,每块角落上都绣了个“L”,五个“L”是黑色的,另外两个一绿一红。

    我母亲身上还保存了一些乡下女孩的示爱方式,比如绣个帕子、袜垫什么的。

    她偶然路过一家正在倒闭的铺子,看见这些便宜得等于白捡的细纱手帕,便买回来绣上了刘先生姓氏的头一个字母。

     李师长说:这是什么? 我母亲说:你的姓啊,英文你的姓不是它打头的? 李师长说:要这么多,一辈子也够用了。

     我母亲说:这五块有黑字的,是从礼拜一用到礼拜五,绿的是礼拜六红的是礼拜日,以后你忙昏头也晓得日子。

     我母亲和我父亲讲话的调子,就是从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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