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十九章

首页
上海人叫“赖孵鸡”,赖到角落里不肯动,懒惰。

    女人发嗲过了头,上海人讲,赖到男人身上,赖到床上。

    混种鸽子,上海叫“赖花”。

    欠账不还,叫“赖账”。

    赖七赖八,加上“三三”,就叫“赖三”。

    沪生说,头一次听到。

    小毛说,“文革”刚开始,马路上出来一批新“赖三”,就是父母不管的女学生,跟男学生到处招摇,穿黄军裤,跳“忠”字舞,讲起来革命,顺便就乱搞。

    沪生不响。

    小毛说,大妹妹跟兰兰,是再后来的一路的小“赖三”,又懒又馋,要打扮,天天荡马路,随便让男人盯梢,跟“摸壳”男人,七搭八搭,喜欢痴笑。

    沪生说,为啥叫“摸壳”。

    小毛说,就等于以前的阿飞,留J勾鬓角,黑包裤,市里的跳舞场,溜冰场早就取缔关门,只能到马路上,做“马浪荡”,养鸽子朋友懂的,雄鸽子要“盯蛋”,雌头前面走,雄头后面盯,走也盯,飞也盯,盯到雌头答应为止,这是二楼爷叔讲的,这就叫“盯赖三”,或者“叉赖三”。

    “赖三”前面走,“摸壳”后面盯,搭讪,这个过程,也叫“叉”。

    沪生说,为啥呢。

    小毛不耐烦说,打麻将,上海叫“叉”麻将,为啥。

    沪生说,不晓得。

    小毛说,“叉”就是用手,乱中求胜。

     因此这种男人,就叫“摸壳”,“摸壳子”,“摸两”,“摸亮”,全部是用手,懂不懂。

    沪生说,我听弄堂小囡唱,三三“摸两”,摸到天亮,啥意思。

     小毛说,沪生猜呢。

    沪生说,我哪里晓得。

    小毛说,二楼爷叔讲了,也就是以前的“三三”,打了一夜的麻将,手里一直捏了听牌,“三三”一直想自摸。

    比如,一直准备单摸两筒,但摸来摸去,摸到了天亮,一直摸到两万,意思就是,白辛苦一场。

    我当时听了不响,理发店刘师傅讲,二楼爷叔是瞎讲了,“摸两”,就是两摸,一直摸到天亮了,也叫“摸亮”,懂了吧,两个人做了生活,男女事体,总是夜里到天亮,要靠两个人来办,两个人动手,天就亮了,懂吧。

    沪生说,讲这种男流氓,讲了半天,为啥叫“摸壳”,“壳”是啥意思。

    小毛说,就是蚌壳呀,总懂了吧。

     叁 有一天上班,阿宝发觉5室阿姨眼泡虚肿,面色不对。

    后来得知,机修工黄毛,接到厂部命令,调回杨树浦分厂上班了。

    黄毛家住杨浦区高郎桥,上班方便了,但如果再赶到曹杨来,路程就远了,除非厂休。

    果然,以后黄毛只来过一次,不是同事,见面就像客人,与5室阿姨讲了几句,两人到冲床后一看,立刻就走出来了。

    一个新调来的机修工,已取代黄毛的位置,冲床后面已经改了格局,摆了一把椅子,一只热水瓶。

     从此以后,黄毛就不再来了。

    5室阿姨是两点一线的女人,平时从不出门。

    一个休息天下午,阿宝看见5室阿姨匆匆从外面回来,神色沮丧,一句不响,闷头做家务,后来打小囡,骂了半个钟头,平时上班,丝毫不见笑容。

    一直到初秋,5室阿姨恢复了平静,看见阿宝,像以前一样笑笑。

    一次5室阿姨说,阿宝跟小珍,合得来对吧。

    阿宝说,是吧。

    5室阿姨说,还装糊涂,夜里跟小珍出去过几趟,阿姨全晓得。

    阿宝不响。

     当时小珍读技校,即将毕业了。

    有一次,阿宝到曹家渡44路车站,等到了小珍,两个人到附近吃鸡鸭血汤。

    小珍说,5室阿姨,一直想搭讪我。

     阿宝说,是吧。

    小珍说,讲我家务做得太多了,还问我爸爸的情况。

    阿宝说,阿姨是热心人。

    小珍说,我姆妈过世,已经五年了,真不晓得我爸爸要不要再讨女人。

    阿姨劝我讲,如果有了新姆妈,我的家务,就可以有分担,阿姨手头,有一个圉棉六厂女工,相貌和善。

    阿宝说,这可以呀。

    小珍说,我不欢喜。

    阿宝不响。

     小珍爸爸,是三官堂桥造纸厂的工人,瘦高身材,平时见邻居,包括阿宝,一声不响,百事不管。

    此刻,革命形势已经缓和不少,阿宝爸爸已经不挂认罪书,不扫地,但仍旧算反革命。

    小珍爸爸明知阿宝与小珍来往,一直保持沉默。

    男人的态度冷淡,女人容易注意。

    邻居女人,包括小阿姨,全部觉得,小珍爸爸脾气特别。

    5室阿姨说,小珍的爸爸,据说只喜欢过世的老婆。

    阿宝不响。

    5室阿姨说,阿宝,帮我一个忙,我准备为小珍结一件绒线背心,代我去讲。

    阿宝说,讲啥呢。

    5室阿姨说,家务方面,我可以做小珍的姆妈。

    阿宝说,这好像。

    5室阿姨说,我做小珍的阿姨,这样讲总可以吧。

    阿宝点点头。

    此后,5室阿姨一到工间有空,闷头结绒线,毛腈混纺开司米,三股并一股,结得快极,5室阿姨讲,正规工厂,女工一样呀,只要有一点点空,马上躲进更衣室里结绒线,里面全部是女工,全部是棒针声音,如果是粗绒线,快手,两个钟头结一两。

    阿宝不响。

    一个多礼拜后,5室阿姨拿出一只牛皮纸包,塞到阿宝手里说,谈女朋友,要记得送礼物。

    阿宝拆开纸包,一件米色细绒线鸡心领背心,胸前结出两条绞莲棒,均匀服帖。

    阿宝说,赞。

    5室阿姨说,去送呀,让小珍欢喜。

    阿宝说,为啥我去送。

    5室阿姨说,邻里隔壁,嚼舌头的人多。

    阿宝不响。

    一天早上,阿宝与5室阿姨出门上班,见小珍从楼上下来,黑颜色布底鞋,白袜子,咖啡色长裤,白衬衫,米色背心,一个清清爽爽,规规矩矩女学生。

    阿宝与5室阿姨停下来欣赏。

     小珍经过5室阿姨身边,低头说,谢谢阿姨。

    5室阿姨说,不谢。

    两个人静看小珍转身,慢慢离开。

    5室阿姨说,小珍越来越好看了。

    阿宝说,背心的尺寸,啥地方弄来的。

    阿姨说,我的眼睛,就是一把尺。

    阿宝不响。

    一件背心,附加细密的心思,5室阿姨与小珍的关系进了一步。

     接下来,阿姨开始做红娘,两张女工的照片,经过阿宝,传到小珍手里,一张,年龄三十九,圆端面孔,大隆机器厂车工,身边有一个小囡。

    小珍觉得,有小囡不碍,但是女工眼睛下面有三粒哭痣,相貌不合。

    另一张,年龄四十一,中山桥纺机厂装配工,单身离异,面相善静。

    小珍收下来,答应跟爸爸提。

    几天后,小珍说,爸爸一声不响,讲了几次,只好算了。

     阿宝接过照片说,明白了。

    小珍说,阿宝真怪,喜欢做媒人。

    阿宝说,是5室阿姨意思呀。

    小珍说,我姆妈,比照片里这种女人,漂亮多了。

    阿宝说,5室阿姨,应该是见过的。

    小珍说,我是讲照片,我姆妈二十四岁一张照片,单独摆一只照相架,邻居房间,一只照相架,要摆十几张小照片,完全两样。

    阿宝不响。

    当时很少有邻居去小珍家,只有l室的好婆,见过照片,二十四岁的小珍娘,穿一套洋装。

    5室阿姨说,不可能的,好婆眼花了。

    阿宝说,我小阿姨讲,小珍娘,等于电影明星黎莉莉。

     5室阿姨说,也有人讲,像阮玲玉,结果呢,全部是好婆乱讲,小珍娘再好看,总归是手帕三十七厂女工对吧,女工跟电影明星,可以比吧。

    阿宝说,反正我相信,小珍娘好看。

     有天吃了夜饭,阿宝与5室阿姨,走进楼上小珍的房间。

    小珍爸爸与小强做中班,房里就是小珍。

    10室是南北狭长房型,一隔为两,后面是小珍小强的双层床,前间里有一只大床,家具简单。

    5室阿姨走到前间,一眼看见了大床板壁的照相框。

    照片里的女人,短发,杭线绉的大襟衣裳,发髻端丽,相貌周正,表情有味道,眉头间有浅浅的“几”字,一点婉妙,眼睛是笑的。

    阿宝
上一页 章节目录 下一页
推荐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