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高,不说话就显眼。
他从不在舞台上手舞足蹈,
只是喜欢速度,六条弦震颤,
仿佛欲望、恐惧和羞耻在抖,
只有在这时,他才觉得鲜活。
他喜欢哥特金属黑暗到苍穹的辽阔,
就像商业浪潮之前那代人诗意的呐喊。
他想要找到远方的诗,
远方的音乐,远方的自己。
他心疼爸爸的颓然,
但那是他心里的隐痛。
我原本一直在暗中希望
陈叔的颓然只是振作前的蛰伏,
直到有一天替阿铮办事,
在对外文化处外无意中见到,
陈叔向一个男人低声下气请求,
才在心里长叹口气,
转开头避开迅速离去。
一九九二年,我们上小学二年级。
区里的体校选苗子进入区足球队。
阿铮从小跑得快,身体好,
一直喜欢踢球,还没上小学,
就在门口土场上没日没夜奔跑,
这次被体校教练一眼看上,
不想放弃机会,想改练体育。
林姨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
而幼小的阿铮已有争取的意识,
他赌气很久,甚至放学不归,
林姨却坚持到最后没有松口。
这是许多年中第一次结怨,
比一九九八年摔琴更早更深,
阿铮到现在都不明白理由,
后来的阿铮拼命要自由,
皈依到一切体育,
篮球、足球、器械、短跑。
他疯狂爱上尘土的操场,
直到学会拨六根琴弦。
女孩都喜欢看他踢球,
让我也有种跟随的骄傲。
这是我在校园里知道的一切,
而我不知道,一九九二年,
陈叔从乡镇企业回来,心灰意冷。
在八十年代末的某一年,
具体是哪一年,我说不清楚,
陈叔去了一个并不出名的小小乡镇,
叫金山银山或者铜山铁山,
踩上乡镇企业神话消逝的末尾,
生产小食品,销往全国。
他穿上了新毛衣,生意红火,
像年轻时的梦想一般顺畅,一般短暂。
好景不长,神话很快消逝,
小企业倒闭,城市开始骄傲,
陈叔的厂子支撑了一年,
一无所获,回到城里,
正如他当初空手上路,
就像他六年后从温州回来。
他上路时只有独自一人,
带着地图、大饼和两瓶清水,
在扬着灰尘的路上坐破旧中巴,
从透风的窗户看遥远的未来。
他回家时成了被潮水带走的鱼,
潮水褪去,被甩上沙滩。
鱼在沙滩大口喘气,
失去人脉再难自由呼吸。
林姨从那天就已知道,
什么样的潮水都只是诱惑。
十年之间,在被遗忘的土地上,
岁月,和舞台上的铃铛纠缠。
诗人的诗。
灰色的天空,
我们最后的青春幻想。
诗人在远方开始写思乡的句子,
我们不懂他的痛苦,他的无言。
当舞台的大幕缓缓拉开,
这是我们最后的告别,
告别一种生活,疯狂的梦想,
告别一个我们爱的词语的天堂。
台下响起高声呼号。
诗句如水滑出琴弦,
灯光黑了一瞬,
又在鼓点的敲击中轰然炸亮,
彩灯像晚霞绚烂进黑暗,
带着转瞬即逝暧昧的孤独。
演出像风帆进行得顺利,
每一支乐队都投入地告别。
阿铮的乐队是最后一支,
像一口气的冲刺,飞快而拼命,
他斜挎着白色简洁的吉他,
弯下腰右手与琴弦跳舞,
当闪电冲破阴云会一瞬间空白,
阿铮就这样弹得忘记一切。
其他人都调整自己看他一人。
他收手的时候已是汗流浃背。
舞台上开始呐喊,
舞台下开始呼号。
呼号连成一片大水,
人挥舞着手臂,都怕自己沉沦。
我忽然觉得世界离我远去,
在震耳欲聋的演出声中安静下来,
像华丽的礼服上掉下孤零零的扣子。
我转身离开礼堂,穿过人群出去。
夜风将我包围,清冷安宁,
我靠着门框喘息,慢慢平静。
忽然我看到陈叔,吃了一惊,
他弯着腰从门缝向里面观察,
见到我,他也微微感到惊讶,
但随即平和下来,与我招呼,
他的声音沙哑温和,
像墙上挂着的旧日毛毯。
“阿铮他演完了吗?”
我摇摇头:“还,还没。
”
他犹豫了一下,手伸进衣袋,
拿出两本小册子,封面很旧。
“这个你给阿铮吧。
他难得演出,
我想给他点什么,当做礼物。
”
我低头看下去,感到惊喜,
是两本我们很喜欢的当年的诗集,
很老的版本,很难找到。
“真好!您在哪里得到的?”
“南市那边,有个古籍市场。
”
“您不亲自给他吗?那样更好。
”
“还是你给吧。
我这就回去了。
”
我还想说什么,可他已走,
他和缓地笑着,一步步下台阶。
夜风有点凉,他在风中缩着手。
脸上的笑容,没有脾气,
却有种悲伤的慈爱,越来越远,
像墙上的挂毯,让人心里难过。
书的封面在手中温暖,
耳畔响起三行曾经牢记的句子:
世界只是幕布拉开的舞台,
我们面对面,眼神相逢,
省略了所有时间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来,
在暑假末尾的一天,掩饰一切。
我们告诉林姨去毕业旅行,
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