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几个伙伴去郊外郊游。
阿铮提前将物品给我们拿着,
他只背一只大包,带水和太阳帽,
我们就像要出去春游的普通的孩子。
在阿铮家里向林姨笑着告别,
我看到阿铮像要哭了,
但摇了摇头终于没哭。
我们一路忐忑不安,
像是在进行罪过的逃亡。
阿铮将信留在自己的抽屉,
一路左顾右盼,怕遇到熟人,
我像看到了陈叔,又像没有,
阿铮笑我紧张,他也紧张。
到机场托运了行李松了一口气,
这时才发现即将天各一方。
阿铮站在了隔离带的一侧,
我们站在另一侧,
我和阿铮拍拍肩膀,
隔着护栏短暂地拥抱,
拥抱得有力,像拥抱幻想,
十六年时光从眼前飞过。
我们最终什么也没说。
阿铮走了,带一身梦想远征。
我让狐狸与乔叔先走,
自己在大厅角落坐下,
蓝天里起飞银翼的大鸟。
哪一架坐着阿铮我不知道。
眼泪流下来,
滑过脸颊有思念的热度。
最终当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情平复,准备回家,
忽然在这时看见了陈叔,
原来刚才的所见不是幻觉,
他没有看见我,向出站口张望。
我隐在柱子后面,向他张望。
航班来自哪里,我不清楚,
等了多久,我也无法衡量,
忽然陈叔动了,迎上前去,
迎上远远走过来的
一位穿灰色风衣的中年男人,
两个人面对面站了片刻,
忽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我慢慢地走近他们,
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怦怦跳动,
我觉得自己正在逼近一件
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那件事情那么真实,
真实得就在眼前,
然而自己不知道,一直不知道。
“快二十年啦。
”灰衣男人说。
他的声音低回,像一把贝司。
我忽然清楚地认出他的脸,
他就是那个我们一直喜爱的过去的诗人。
“还差七个月。
”陈叔说。
“这些年还好吗?”他问。
“不算太好。
你呢?”
灰衣人苦笑一下:“也不算好。
这次能回来,得谢谢你了。
应该是找人说了不少话吧?”
“还好。
”陈叔摇头,“应该的。
”
“妻子和儿子都还好吗?”
陈叔低头:“离婚了。
昨天离的。
”
灰衣人惊诧:“怎么会这样?”
“这些年太失败,拖累她了。
”
“她不知道当年的事吗?
你为了她和孩子才没跟我一起走。
”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
”
灰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常想若我当时跟你一样,
也许也就不走了,那样更好。
”
“我是一直觉得是你走对了。
”
“在国外,毕竟是失语状态。
”
“这些年在国内,
我还是什么都没做。
”
“一直在写已经很难了。
我看了你前一段寄给我的诗,”
灰衣人拿出小书,“我很喜欢。
”
“那就好。
”陈叔淡淡笑笑,
“你的两本诗集,我送给我儿子了。
”
“哦?那孩子,他还好吗?”
“我不知道。
”陈叔看着天空说,
“昨天还好,今天我不知道。
”
灰衣人看着手中灰色的册子:
“你的诗,我一直随身带着。
你有出版的途径吗?
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一下?”
陈叔摇了摇头,接过册子,
放在一旁的花坛上,不再拿起:
“已经不是还想出书的年纪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些年还写,
就是想给你看看。
你看了,也就行了。
”
灰衣人把手放在他的肩头,
好一会儿说:“我也一样的。
”
他们俩开始肩并肩走向机场的大门。
灰衣人拖着一只箱子,
陈叔替他拎着一个包。
灰衣人比陈叔高,
但是陈叔一点都没有弯腰,
两个人肩并肩一起向前,
走得沉默而步履齐整。
我站在他们身后,许久许久,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我走到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
带着点恍惚捡起那本灰色的册子,
翻到第一页,
看到一首诗,题目叫《家》:
我抛出烈火,
你被燃烧。
你看着天空,
我不是柱子。
目光穿透黑暗,
追上自己的背影。
回到旧宅,
听见角落里的嘀嗒。
表盘如同梦魇,
分针大声催促。
快,快,
你不懂速度。
时针在恐惧中缓缓错步。
十二点之后,一点重来。
诗集落在地上,
我的眼泪流下来。
时间在我面前画成一个圆,
圆的尽头封闭了,
我开始分不清楚,
哪里是开始,哪里是结束,
哪里是诗歌的家园,哪里才是远方。
一九八二年,诗人和陈叔一起写诗,
一起创办诗社,遇到了挫败,
诗人去远方,陈叔留在家园,
诗人遥望故土渴望回归,
而陈叔被潮水一次又一次冲到了沙滩上,
他们在一九八九年分道扬镳,
在将近二十年异乡遥望。
他们都希望在家园安稳地生活,
可是岁月是命运注定的漂泊。
所有这些事情我以前不知道,
现在终于知道,
而少年已经远行,为寻找远行。
写于二〇〇八年十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