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趴下。
他们不清楚,国王这些天收到了太多次各种各样的预警。
南、北两派都借用灾祸来指责对手,天象大凶、星图不吉的预言不绝于耳,所有人都借星象自辩。
再多一份神秘预言也只是多一篇文档,很快就淹没在浩瀚的上书的海洋中。
人们不知道,危险是不能多喊的,喊多了就没有人听了。
正当宇生坐立不安焦急等待的时候,飞天却突然失去了踪影。
整整十天,飞天再也没有讯号传来。
对宇生来说,这无异于雪上加霜。
他本就对险情惶惶不安,现在则更是全无头绪。
他尝试向地面发送消息,可光荣船队没有通讯站,只能接收,不能发送。
他一遍遍刷新通讯器,可是所有屏幕都保持寂静,就像是恼人的姑娘,你越追求,她越不理你。
宇生不知道,此时的地面形势发生了又一次逆转。
正当飞天洋洋得意地写下“今日天侠去又来”之类的歪诗时,大殿里却是煞有介事、严肃认真,北派举出一张大大的星图,说南派的理论让天下更乱了,有宇宙为证。
星图从大厅一直铺到台阶下面。
然后飞天就又被捕了。
宇生和外界隔绝了。
他听不到讯息,也看不到变化,听不到星系深处的激情喷涌,也看不到地上翻烧饼似的你上我下。
他一个人闷在船舱里,闷在星球旁、白云外、被人遗忘的寂静的船舱里。
他被空旷的黑暗包裹,夹在远与近之间,远方听不见他,近处的人不听他;远方光芒万丈,近处激战正酣;远方是无边无际的星的海洋,近处是安然沉睡的球形的孤岛。
他看着脚下的大地,一层白云把他隔开。
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就像国王仰头看风帆,看到的只是自己的想象。
绿色的大地越来越远,不知不觉中,他成了一个离世之人。
困顿中,宇生只得埋头看资料。
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像这两天这样耐心学习。
他把所有相关圆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看得懂的看不懂的都装进心里,边猜边领会。
宇心国的天文还不知道黑洞存在,对星系中心的理解也有误会,粒子知识更是浮于表面,但宇生却在这匮乏之下,顽强地将圆片所讲之事理出了大概,借助圆片清晰的示意图,将大潮汹涌的过程看了个八九不离十。
圆片说,黑洞猛烈抛射之前可能有一系列小型预射,因此某星球一旦探测到过量粒子射线,便应及时全面防护。
对粒子潮的危险,圆片说得不清楚,只是给出了一系列判断标准和计算公式。
宇生不会算,但他猜想,若之前的粒子射线能让鸟变成病鸟,那么威力更大的定可以让人变成病人。
按照时间推算,从发现亮度激增开始,大致会有百余天延迟,现在七八十天已过,整颗星球还毫无防备。
看着看着,宇生的消遣之心荡然无存。
让他感到寒意的已经不是险境本身,而是人们对险境的无知无觉。
就像一个人摇晃着走出一座歌舞升平的城池,突然发现四野排满军队,在无声中剑拔弩张。
宇生仍然每天刷新通讯器。
“飞天,”他在心里说,“你小子哪儿去了,咋还不来信呢。
”
他不知道,天上一日,人间几世。
又过了十多天,当飞天再次出现在画面里,宇生就像从一场大梦里转醒过来。
“生哥,生哥!你在吗?”
飞天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欢快明朗。
“飞天!”宇生百感交集地叫起来,“你小子可来啦!这些天跑哪儿去啦?”
“说来话长,生哥,你兄弟我这回可是九死一生,差点儿见不着你了。
你不知道,北派使了阴谋诡计,不但又把我们几个抓了进去,还指使人把我们学院都砸了呢。
你说说,这是不是奇耻大辱?简直是欺人太甚,无法无天!”
“那你怎么脱险的?”
“实话说,我也不知道。
”飞天嘿嘿地笑着,“关了不到一个月就放出来了。
据说是皇老师英明,在大殿上据理力争。
听人说……”
“天儿,”宇生打断他,“别的我都不想管,你没事就好。
你知不知道之前预警的事怎么样了?”
听了这话,飞天忽然有点犹豫,情绪也有些消沉,默然好一会儿才开口。
“生哥,这事可能有点复杂……我听皇老师说,他把危险又汇报上去了,不过他说,这是北派胡作非为,惹恼上苍,才降灾祸于人间。
圆片就是星空给我派的天启,若想避祸,必须去除恶霸,斩杀贼党,还人间清静。
”
“胡说!”宇生急了,“圆片上说得清楚,对粒子潮必须用贵重金属打造防护房,杀人管什么用?”
“可北派那帮人就是该杀!”飞天脱口而出。
宇生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他明白飞天的心情。
学院被砸,在牢狱中感受到种种不公,出来后必定想讨回公道。
可现在说的是避祸,不是杀人,是用贵重金属就能做到的事情,不需要兵器。
飞天想了想又说:“皇老师说了,人祸大于天灾。
他问你小圆片上还说什么了,能不能再找些证据支持他。
这回是取胜的好机会。
”
宇生忽然有些茫然。
飞天在屏幕里的样子还是一如往昔,鼻子扁扁的,笑起来嘴张得很大,十八岁的额头光光亮亮,一脸单纯。
他看见自己在屏幕上的倒影,头发乱蓬蓬,长长的遮住眼睛,下巴很瘦,活像个八十岁的老爷子。
这一次,飞天没弄清楚地上的情形。
实际情况是,南派并不容易取胜。
两派正斗得你死我活,打得不可开交,都说要为了真理,兵戎相见。
国王不知怎生是好,左支右绌,两面为难。
当天晚上,宇生陷入犹疑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的下一份陈述该怎么写。
如果还只是刻板地说危险危险,那么可能永远无人重视。
可若照飞天暗示的,写一些理念斗争的话,不仅于事无补,而且会让他觉得无比别扭。
他想过什么都不说不写了,但又觉得不妥,好像欠了所有人的账似的。
他第一次发觉如此难办,比所有考试所有论文都难办。
他靠在床板上,手撑着下巴久久思量,不饿不渴也睡不着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抬起头,凝视着舷窗外,心里有了主意。
窗外是沧海般的群星闪烁,光荣船队摆成一只巨大的扇面,一边是光芒四射的星系中心,一边是白茫茫气体环绕的蓝绿色的星球。
第二天,宇生让飞天递交了一份报告,在报告中对国王说,他发现星系中心近来光芒闪耀,他用占卜破译,发现这是千载难逢的吉兆,是宇宙智慧对宇心国的倾慕,是国王陛下的神恩浩荡,如果能借此机会将船队排列起来,用风帆迎向光芒所在,让国王神像沐浴宇宙神光照耀,则定然能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吉祥如意,国威大振,内无裂隙,外无侵扰。
此乃天之神器是也。
他绞尽脑汁,把从小到大在课堂上学到的优美词汇全都用上了。
一天后,他听说,国王大喜,当即批准,即刻实行,朝野上下一致称颂。
这是宇生最后的主意了。
他知道,国王的风帆是金箔所做,每一张都有足够的厚度。
只要算好方位,尽可能让风帆覆盖整颗星球的立体角度,就能阻止许多粒子。
更多的事情他已经做不到了。
如果这依然不能起作用,那就任谁也无能为力了。
粒子潮真正降临的那天,宇生一个人站在光荣三十号的船舱里,就像一个临战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