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以后,终于被一个睿智的才子,用四个字说了出来,这四个字又直到许久以后,仍在人们口中流传着。
这四个字,便是&ldquo难得糊涂&rdquo。
他忽而长叹,忽而微笑,心中也正是百感交集,激动难安,甚至连这滂沱的大雨是在什么时候停止的,他都不知道。
直到陡斜的山路变为平坦,灰暗的云层被风吹开,他抬起头来,才知自己已经下了山。
山麓的柴扉内,推门走出一个满头白发的樵夫,惊异地望着他,心中暗自奇怪,在这下着大雨的日子里,怎会还有从山上走下的游人?
等到这樵夫惊异的目光看到管宁怀中的伤者的时候,管宁已笔直地向他走了过去,而这老于世故的樵子已根本毋庸管宁说话,便已猜出这一身华服但却狼狈不堪的少年的来意。
于是他干咳一声,迎上前去,问道:&ldquo你的朋友是否受了伤?快到我房里来,还有,把你的湿衣服脱下来烤烤。
&rdquo
管宁抬头惊异地望了这老年樵子一眼,他所惊异的,是这老人说话用字的直率与简单,对这自幼鼎食锦衣的少年来说,一个贫贱的樵夫直率地用&ldquo你&rdquo来称呼他,确乎是件值得惊异的事。
可是,等到他的目光望到这樵夫赤红而强健的筋骨、坦率的面容,他已不再惊异了。
因为他知道多年来的山居生活,已使这老年的樵子自然结合成一体,他既安于自己的贫贱,也不羡慕别人的富贵,就像这座苍郁雄壮的四明山似的,对于任何一个接触到他的人,他都一视同仁,因之他也根本不问管宁的来历,更不理管宁的善恶,只要是自己力量所能够帮助的人,他便会毫不考虑地帮助。
这分宽宏的胸襟,使得管宁对自己方才的想法生出一些惭愧的感觉。
他便也坦率地说道:&ldquo多谢老兄。
&rdquo将一切虚伪的客套与不必要的解释都免去了。
柴扉内的房屋自然是简陋的,但是简陋的房屋,常常也有着更多的洁净与清静。
许久许久以前,一个充满智慧的哲人曾经说过:&ldquo有四个最坏的父亲,却生出四个最好的儿子,而另四个最好的母亲,却生出了四个最坏的女儿。
&rdquo
这个哲人是个很会比喻的人,他这句话的含意,是说由简陋生出的洁净,由寂寞生出的理性,由折磨生出的经验,失败生出的成功,这是最坏的父亲与最好的儿子。
而由成功生出的骄傲,由经验生出的奸诈,由富贵生出的侈淫,由亲密生出的轻蔑,这却是最好的母亲与最坏的女儿了。
骤雨过后,大地是清新而潮湿的,在这间洁净的房间里,管宁换去了身上的湿衣,坐在房间木床的对面,望着昏迷在床上的白袍书生,不禁又为之呆呆地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老年的樵夫虽然久居山麓,对山间的毒虫蛇兽,都知之甚详,但是他却也无法看出这白袍书生受的是什么毒,何时受的毒来。
因之他也沉默地望着这发愕的少年,并没有说一句无用的话,哪知&mdash&mdash柴扉外面,突然响起一个轻脆娇弱的声音,大声叫着说道:&ldquo这房子里有人吗?&rdquo
管宁心中一跳,因为这声音一入他之耳,他便知道说话的是谁了。
老年的樵夫目光一扫,缓缓说道:&ldquo有人,进来。
&rdquo
语声未了,门外便已闪入一条翠绿色人影,娇躯一扭,秋波微转,突地扑哧一笑,伸出纤手指着管宁笑道:&ldquo你怎地在这里?&rdquo
管宁知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由门外娇唤着走进来的,正是自称为&ldquo神剑&rdquo,又自称为&ldquo娘娘&rdquo的少女。
因之他便头也不回,只是沉声说道:&ldquo怎地你也来了?&rdquo对于自己心念中时常怀念的人,人们有时却偏偏压抑自己的情感,这宁非是件极为奇怪的事?
只听这翠装少女竟又扑哧一笑,娇笑着说道:&ldquo你来得,难道我就来不得吗?&rdquo
目光一转,突地瞥见床上的白袍书生,惊唤出声:&ldquo怎地他也在这里?&rdquo
倏然掠了过去,喃喃自语:&ldquo他武功那么高,怎地也会受了伤?&rdquo
一阵淡淡的香气,混合在门外吹进来的风声,于是这阵清新而潮湿的微风中,也有了些淡淡的香气。
管宁微微偏了偏头,目光便接触到她那一身翠装衣裳中的婀娜躯体,她的衣裳也有些潮湿了,因之她那婀娜的曲线,便显得分外的触目。
管宁不敢再望这触目的躯体,将目光收起,于是,他便看到她娇柔的粉脸,也看到了她面上这种惊异的表情。
那老年的樵夫缓缓站了起来,对于这三个奇怪的客人,他虽然难免好奇,却没有追根问底、探究人家秘密的兴趣。
因之,他缓缓走了出去,沉声说道:&ldquo你们在这里随便歇息歇息,我去为你们整治些吃的。
&rdquo
翠装少女和管宁一齐回转头,一齐对他感激地微笑一下,等到他们的目光在转回中相遇的时候,他们面上的笑容却都随着对方的目光凝结住了,他们彼此相视着,就像是这一生之中,他从未见过她,她也从未见过他似的。
但是,这陌生的一瞥中,又似乎有些曾相识的感觉,因之他的目光便凝结在她目光中,她的目光中也凝结在他目光中,彼此都像是在寻找着这种感觉的由来,呀,你若想将这种目光用言语描述出来,那却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呀。
终于,他的目光缓缓避开了,虽然她是个女子,应避开目光的该是她,但是她却仍然凝注着,直到他的目光移开,她的眼睑方自不安地眨动了一下,低声问道:&ldquo你的朋友是怎么受的伤?&rdquo
他缓缓摇了摇头,他之所以移开自己的目光,那是因他发觉自己的心情又起了一阵动荡,而他并不愿意让这分动荡在自己心里留下太多的痕迹,也为了这个缘故,他此刻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因为这分动荡直到此刻还没有平息。
这种矛盾而复杂的心情,是世间最最难以了解的情感,却也是世间最最容易了解的情感,她轻轻地皱了皱眉,接着道:&ldquo他的伤像是很重嘛。
&rdquo
管宁垂下头,却说出话来,他先沉声说了句:&ldquo他中了毒!&rdquo
然后便又将这中毒的人如何突然晕倒的情形,非常缓慢地说了出来。
在他说话的时候,她一面留意倾听着,一面却俯身查看着这白袍书生的面容,他说完了话,她淡淡一笑,道:&ldquo他若是中了毒,那倒不要紧&hellip&hellip&rdquo
管宁抬起了眼光,笔直地望向她,却见她又得意地笑了一笑,说道:&ldquo不相信是不是?你知道我是谁吗?&rdquo
管宁摇了摇头,极为简单地说道:&ldquo不知道。
&rdquo
这翠装少女便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对他的孤陋寡闻颇表惋惜,然后突又扬眉一笑,娇声说道:&ldquo你年纪还轻,看来是个只会念诗联对的公子哥儿,当然不会知道我的事,可是&mdash&mdash&rdquo
她语声一顿,说话的声音突又高了起来,接着又道:&ldquo你若是到江湖中去打听一下,黄山翠袖是谁,我相信没有一个不知道。
&rdquo
管宁双目一张,脱口道:&ldquo你就是黄山翠袖?&rdquo这半日以来,他对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已知道许多,他知道罗浮彩衣、终南乌衫、武当蓝襟&hellip&hellip这些赫赫一时的人物,都像是以衣裳之别来做标志,他也曾从公孙左足口中,听到过&ldquo黄山翠袖&rdquo四字,知道黄山翠袖是和这些武林高手同负盛名的人物,此刻他听到这少女竟是黄山翠袖,自然难免有些惊异。
翠装少女轻轻一笑,轻轻说道:&ldquo黄山翠袖是我的师父。
&rdquo
管宁凝视着她的神态,虽未笑出声来,却不禁长长地&ldquo哦&rdquo了一声。
翠装少女娇靥嫣红,先前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此刻便消失不少,比起管宁初见她时,她扬起眉毛,挺起胸膛称&ldquo神剑娘娘&rdquo的样子,那自然更不可同日而语了。
那老年樵夫远远站在门外,看到方才大声娇唤着走进去的少女,此刻竟默然垂着头,不禁暗中一笑,自语着道:&ldquo看来这小丫头是对这年轻人钟情了。
&rdquo
因为他老于世故,而老于世故的人常常会知道,当一个刁蛮的少女,在一个人的面前突然变得温驯的时候,那就表示她对这个人已是芳心默许了。
这间小小的茅屋本是依山而建,一大一小,一明一暗,虽然简陋,却极牢固,由明间映入的天光,映在这满头白发的老年樵子身上,此刻他正满含喜悦之色,望着明间里的一双少年男女扮演着的一幕人间喜剧。
只见这翠装少女垂首默然半晌,突地嘤咛一声,抬起头来,娇嗔着道:&ldquo你这人,总是不信我的话,就算我不能将你朋友的毒解去,可是不出半个月,我一定替你找到一个能解毒的人。
&rdquo
管宁暗中一笑,忖道:&ldquo我又何曾说你不能解去此毒,你倒不打自招了。
&rdquo目光转处,只见白袍书生的面容,此刻竟已全都转成金色,不禁长叹一声,缓缓道:&ldquo只怕他再也难以挨过半个月了。
&rdquo
翠装少女轻轻一笑,道:&ldquo这个你不用着急,我自然有办法。
&rdquo
伸手一掠鬓发,转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玉盒来,纤指轻轻一按玉盒的边沿,玉盒中便突地跳出一粒碧绿的丹丸,落到她奇白如玉的手掌中。
管宁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自幼见到的珍奇玩物,何止千百,却从未见过这玉盒一般精巧的东西,一时之间,望着这精致的玉盒,不觉望得呆了,只听这翠装少女又自扑哧笑道:&ldquo你看什么?&rdquo手腕一缩,将一双似春葱欲折的手,隐入袖里。
管宁不禁为之面颊一红,心中虽然委屈,却又不能分辩:&ldquo我不是看你的手。
&rdquo
翠装少女转身走到床前,含笑又道:&ldquo可惜你不是武林中人,不然你见着我手上的这粒丹丸,准会吓上一跳&mdash&mdash&rdquo
腕肘一伸,纤掌突地电射而出,在这白袍书生下颌一拍一捏,巧妙地将掌心的丹丸倒入他的嘴里,翠袖微拂,转过身来,若无其事地接着又道:&ldquo告诉你,现在我给你这朋友吃下的,就是名闻天下的黄山灵药&lsquo翠袖护心丹&rsquo,这种药要采集七十二种以上的灵药才能炼成,炼的时候,又要耗去七十二天的时间。
我师父炼它本来以为可以解救普天之下的所有毒性的,哪知炼好之后,才知道这种丹丸只能护心,对于解毒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效用,是以一共只炼一炉。
&rdquo
管宁忍不住插口问道:&ldquo既不能解毒,为什么还能称得上是名闻天下的灵药?&rdquo
翠装少女掩口一笑,道:&ldquo我说你笨,你真是笨得可以,这丹丸虽然不解毒,但是只要有它,普天之下任何一种毒性便无法攻心,毒不攻心,中毒的人就不会死了。
&rdquo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