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仰天长叹一声,最后一点线索,此刻似乎又已断去。
天上阴霾沉重,厚重的乌云将升起的阳光一层层遮盖起来。
他长叹着,踱回桥畔,一滴雨,落在他脸上,他伸手拭去了,心中思潮如涌,几乎忘记了,一滴雨之后,一定还有更多滴雨会随之落下的,他纵然擦干了这滴雨水,却会有更多滴雨水落在他身上。
等到他走过小桥的时候,他身上的雨滴,已多得连他自己都无法数清了。
山间的骤雨,随着漫天的乌云,倾盆落了下来。
冰凉的雨珠,沿着他的前额,流满了他的脸。
他希冀自己能为之清醒一下,是以他没有放足狂奔。
但是他失望了,他心如乱丝,雨滴虽清冷,却也不能整理他紊乱的思潮呀!
于是,他再狂奔,湿透了的衣衫,紧紧贴在他身上,他伸手一摸,那锦囊仍在怀中,不禁为之暗叹一声,忖道:&ldquo这锦囊中的其他东西,是不是也像那串青钱一样,也包含着一些秘密呢?&rdquo
转过山弯,前面便是那片山林,那条山道,迷蒙的烟雨,给这本已绝佳的山景,更添了几分神秘而妩媚的景色。
但他此刻却没有心情来欣赏这些了,他匆忙地奔过去,转目一望&mdash&mdash只见山林之中,那白袍书生正失魂落魄地独自伫立着,林梢泻下的雨水,将他白色的长袍也完全打湿了,而他却像是仍然没有感觉似的,一面失神地望着远方,一面喃喃地低语着:&ldquo难道真的是我?但是我又是谁?&rdquo
管宁叹息一声,目光一转,不禁脱口道:&ldquo公孙前辈呢?&rdquo大步跑过去,遥远的山路上,烟雨蒙蒙,那公孙左足已不知何时走了,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雨势越来越大,但站在骤雨下的管宁和白袍书生,却仍然呆呆地伫立着,倾盆的大雨落在他们身上,他们生像是谁都没有感觉似的。
尤其是管宁,面对着这白袍书生,他可能是曾经杀死许多人的凶手,也可能是全然无辜的,管宁问着自己:&ldquo到底他是谁呢?我该对他怎么样?&rdquo
哪知&mdash&mdash他心中正自思疑难决的时候,这白袍书生峙立如山的身形,突地摇了两摇,接着便&ldquo砰&rdquo的一声倒在地上。
等到管宁口中惊呼着箭步蹿来的时候,满地的泥泞,已将他纯白的衣衫染成污黄了。
这一个突然生出的变化,使得管宁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武功莫测的异人,怎地竟会无故地晕厥跌倒?
俯身望处,只见他雪白的面容,此刻竟黄如金纸,明亮的双目和坚毅的嘴唇一齐闭着,伸手一探,鼻息竟也出奇的微弱。
&ldquo难道那公孙左足临去之际,以什么厉害的暗器将之击中?&rdquo
转目望处,他身上却全然没有一丝伤痕,只有紧闭的嘴唇边,缓缓流下一丝淡黄的唾沫,流到地上,和地上的雨水混合。
管宁呆呆地望着他,一时之间,心中又没了主意,他本是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对于江湖上的仇杀之事,本是一窍不通,自然更无法判断出他是为了什么缘故而以致此。
他不禁长叹一声,俯身将这白袍书生从地上扶起。
哪知目光转处,他竟又发现一件奇事,使得他不由自主惊呼一声,手中已自扶起一半的白袍书生的身躯,也随之又跌了下去。
雨落如注,将这白袍书生嘴旁流下的唾沫,极快地冲散开去,混合着唾沫的雨水,流到管宁脚下,而那串如意青钱此刻便也在管宁脚边。
奇怪的是,这混合着唾沫的雨水一经过,泛着青铜光彩的金钱便立刻变得黝黑,就像是银器沾着毒汁一样。
管宁纵然江湖历练再浅,此刻却也不禁为之凛然一惊,暗忖道:&ldquo难道他中了毒,连他口中流的唾沫,都含蕴着如此剧毒。
&rdquo
须知普天之下,能使银器泛黑的毒汁,自然极多,可是能使青铜都为之变色的毒汁,却是少之又少,何况这白袍书生口中流出的唾沫,再混合了多量的雨水,而依然如此之毒,却端的是骇人听闻的了。
&ldquo他是何时中毒的呢?&rdquo
管宁心中又不禁疑惑,俯首沉思良久,目光动处,心面又不禁怦然一跳&mdash&mdash那张自青钱中取出,被山风吹得紧贴在山石上的纯色柔绢,此刻被雨水一打,上面竟出现四行字迹。
远远望去,那字迹虽看不清楚,但管宁却可判出必是先前所无,此刻心中一动,忍不住旋身取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的竟是:&ldquo如意青钱,九伪一真,伪者非伪,真者非真,真伪难辨,九一倒置,世人多愚,我复愚之。
&rdquo
三十二个字迹苍劲,非隶非草、非诗非偈的蝇头小字。
这三十二字一入管宁之目,他只觉心中轰然一声,猛地一阵巨颤,双手一紧,紧紧地抓住手中的柔绢,像是生怕它从自己手中失落。
因为,他已从这一方沾满了污黄泥水的柔绢上,找出了一件在武林中,已经隐藏了百十年的重大秘密。
此刻他虽然还不能十分确切地明了这件秘密的真相,但至少他已把握了开启这件秘密的钥匙。
于是他勉强将自己心中的激动之情,平复下去,反复将绢上的字迹,又仔细地看了几遍,倾盆的大雨淋在他身上,他也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
&ldquo九伪一真&hellip&hellip伪者非伪&hellip&hellip九一倒置&hellip&hellip&rdquo他一面反复推敲着这几句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短句,一面暗自低吟道:&ldquo难道这串已被那么多武林高手断定是假的如意青钱,竟是真的?难道这串青钱之中所藏的柔绢,上面便记载着百十年前,那位名震天下的前辈一身超古迈今的武学秘技?&rdquo
一念至此,他心胸之间,不觉立刻又升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方才这半日之间,他眼看那么多人为着这如意青钱中所载的武学绝技,如痴如狂,就连少林寺长老、丐帮帮主这种地位身份的人物,为着这串青钱,都不惜做出许多有失他们身份地位的事来,武当、少林,这两派素来交好的门派,为此亦不惜反脸成仇。
从公孙左足口中,他也知道自己眼见之事,不过是百十年来因着如意青钱而生的争斗其中之一而已,还有不知多少武林高手,为着这串青钱丧失性命,也还有不知多少至亲好友,为着这串青钱彼此钩心斗角,反目成仇,甚至自相残杀而死。
这小小一串青铜制钱在武林中的诱惑,实在比百万家财、如花玉人还来得强烈。
而此刻,这串被千千万万个武林豪杰垂涎不已、梦寐以求的如意青钱,却正握在他手里。
他知道自己有了这串制钱,便可以学得一身足以傲视天下的武功,你若是一个淡泊而镇静的人,而此刻握有这串&ldquo如意青钱&rdquo的是你,那么只怕你也无法不被这种心情激动,甚至比他此刻的激动还强烈吧?
良久良久,他突然想到自己身后还倒躺着一个中了剧毒的人,这人纵然不是他的朋友,他也不能将之弃而不顾。
于是他将自己飞扬起的思潮,一下截断,俯身拾起了脚边的这串青钱,谨慎地用手中的这方柔绢包好,谨慎地放入怀中的锦囊里,伸手一拭面上的雨水,转身将地上的白袍书生横身抱起,目光四转,辨了辨方向,移步向山下走去。
他知道这一段山路是极其漫长的,而在这一夜中,已经过了惊恐、悲哀、困惑&mdash&mdash种种情感的折磨,以及疲劳、饥饿&mdash&mdash种种肉体的困苦之后的管宁,面对着这一段漫长的山路,他本该会有些气馁感觉,何况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不知在何时受了剧毒,又不知在何时便会突然死去的人。
但奇怪的是,他此刻的脚步却丝毫没有沉重之态,情感的激动与兴奋,使得他将这一切情感与肉体的折磨,全都不再放在心上,只是飞快地在滂沱大雨下,积水的山道上奔行着,一面却仍在心中暗地思忖着那四句话。
&ldquo这四句话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第一句话的意义,是谁都能明了的,也是江湖中已有许多人知道的,那么第二句话&mdash&mdash&rdquo他极快地将&ldquo伪者非伪,真者非真&rdquo八个字又暗中默念一遍。
于是便又忖道:&ldquo这当然是说被江湖人认为是假的如意青钱,其实却是真的,是以他便又说&lsquo真伪难辨,九一倒置&rsquo因为真的如意青钱其实一共有九串,而假的却只有一串而已。
&rdquo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长叹一声,低喃道:&ldquo世上虽然多半是愚人,你又何苦如此来捉弄世人呢?&rdquo想到江湖上那些为这串青钱丧生,最后却又将自己以生命换来的如意青钱抛弃的人,他的心中便不能自禁地泛起一阵怜悯的感觉。
&ldquo世人多愚,我复愚人&rdquo,这是一种多么奇怪而残酷的意念,而又是一种多么高傲而超然的意念呀。
他反复吟咏着这其中不知包含了多少讥嘲之意的八个字,他便似乎也能了解到那位武林中的前辈异人,在击败了天下武林的所有高手后,突然觉得十丈红尘,不过是一个非常寂寞的地方,便因之避到深山中,甚至避到穷荒去时的感觉:&ldquo芸芸世人,为什么那么愚蠢,我怎能将我这一身绝技,传给这些愚蠢的人&mdash&mdash&rdquo
管宁暗叹一声,喃喃自语:&ldquo这,大概就是这位前辈那时心中的感觉了,是以他便将自己的一生武学绝技,用明矾一类的药水,写了九份,封在九串特异的制钱里,然后,又做份假的,唉&mdash&mdash他那时大概早已知道自己生前所布下的这个圈套,在自己死了之后,一定会有许多人愚味入其彀的,因之他纵然不能亲眼看到,却早已开始窃笑世人的贪婪与愚蠢。
&rdquo
他又不能自禁地长叹一声,接着忖道:&ldquo那些人在得到一串如意青钱之后,为什么不去留意地察看一下其中的秘密,而只是亡命地去争夺着,唉&mdash&mdash活着的人,却仍不免要受死去的人的愚弄,这也难怪他自傲于自己的聪明,而讪笑世人的多愚了,只是&hellip&hellip&rdquo
他思路微顿,仰首望天,雨势已渐渐小了,灰黑的苍穹,像巨人的灰目,无言地俯视着大地,就有如一个睿智的帝王俯视着自己的子民似的,其中哪里有半分轻蔑和讪笑的意味?
他又叹息着接着忖道:&ldquo聪明的人和愚昧的人,在永恒的天地之间,又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呢?你纵然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但是,你又能得什么?你难道能把你的骄傲与光荣带到死中去,你若是常常自傲于自己的聪明,不也是和一个守财的富翁,吝啬地锁着自己的金钱一样吗?&rdquo
在这瞬间,这本世故不深的青年,像是突然了解了许多他本未了解的事,他也了解到世上最快乐的,便是愚昧的人。
因为他毋庸忍受聪明人常会感觉到的寂寞,而他纵然常被人愚弄,但他也不会因之失去什么,这正如愚弄别人的人,其实也不曾得到什么一样。
于是,他嘴角便不禁泛起一阵淡淡的笑容,又自低语道:&ldquo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有许多人会愿意做一个愚人的理由吧!一个人活在世上,若是能够糊涂一些,不是最快乐的事吗?&rdquo
此刻他心中的想法,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