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敌,想了千百种办法,大部分仍旧主张刺杀,今上却摇头,“他到人前来,要杀自然更容易了,但是要堵悠悠众口,还需一个两全的法子。
”转头对裴然道,“提点刑狱司愈发不成气候了,七夕的案子拖到现在,还没有个说法?”
裴然拱手道:“先前是没有办法,只因怀思王已死,死人行刺没有说服力。
”言罢一笑,“如今好了,既然他死而复生,臣等便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
他点了点头,“审问不要停,不过奏议需缓上两日,催逼得太紧了,显得朕没有容人的雅量。
”
裴然领旨道是,一旁的中书令抱着笏板喃喃:“怀思王的王号已然不合时宜了,陛下还需费心。
现如今王侯都是有食邑无封地,人在汴梁,也易于掌控。
”
他想起云观那时和安康郡王私下里商议,打算封他个陈留王、仙都王,自己要是可以这么做就好了。
思来想去,终归不能,免得叫人说他尖酸。
要想博美名,不只要善待,还需厚待。
他的手指笃笃叩击桌面,思量半晌道:“封宁王吧,太平无事最好。
食邑三万,赐王府一座,赏钱十万缗。
”指了指参知政事道,“穆相去办,务必大张旗鼓,办得风光。
”
参知政事俯首领命,又听他曼声道:“宁王门客众多,多则乱,挑出一两个收归朕用,应当不是难事。
朕知道他静不下心来,必定四处活动。
命人好生留意,哪些官员与他私下有来往,记下名册,秋后算账。
”
众人长揖领命,他乏累地捏了捏眉心,摆手道:“去吧,把该办的事都办了。
不要限制他的行动,他活动得越开越好,朕倒要看看谁敢同他亲近。
”边说边摘冠,伸手要把玉犀簪拔下来,可是触手一团柔软,竟把他吓了一跳。
原本要退下的官员们却顿住了脚,神色古怪地望着他。
秾华在屏风后面看得清楚,心里通通直跳,扬起大袖把自己的脑袋盖了起来。
“皇后!”惊天动地一声呵斥,她瑟缩了下,犹犹豫豫嗳了一声。
众官员脸上五彩缤纷,原先奏事总忍不住往陛下进贤冠上看,心里纳罕今上今日好兴致,谁知闹了半天,竟是帝后夫妻间的小情趣。
侧目窥视屏风,皇后端坐着,露出了半张脸,正色道:“臣妾在,听陛下的吩咐。
”
他虽生气,外人面前体面不可丢,淡淡将墨菊放在一旁,打扫了一下喉咙对众臣道:“没什么事了,多留心宁王,若发现不轨,即刻告知朕。
”
众臣道是,却行退了出了正殿。
他不动如山,秾华讪讪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孃孃先前得知云观回朝,心里很是着急。
我不放心你,过前朝来接你回去……”
他不听她打岔,点点手旁墨菊,“这是怎么回事?”
她霎了霎眼,“我不知道。
”
她这么一说,可苦了录景了,双膝一软,差点跪下来。
今上果然调头看过去,“副都知,你说。
”
说什么呀?说官家从涌金殿出来就戴着花吗?他上辇的时候他曾经提醒,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现在要怪罪,真个儿屈死人了。
他苦巴巴看着皇后,皇后终于良心发现了,坦然道:“是我干的,谁让你早上说那样的笑话!一切与录都知无关,你要骂便骂我罢。
”
他嘴唇动了动,不知在嘀咕什么。
半晌却笑起来,“我还不曾戴过花呢,今日定将满朝文武惊坏了。
这样显得亲和么,也没什么不好。
”
录景松了口气,忙道是,“明日官家看,朝上必定有半数官员戴花,以示对官家的推崇。
”
他狠狠白了他一眼,要骂他,又怕折了皇后面子,到底按捺下来。
把那朵花拿在手里盘弄,慢吞吞道:“皇后与朕鹣鲽情深,大臣们看在眼里,宁王也看在眼里。
适才皇后对宰执们的一番话,想来他是听见了的。
”
她屹然道:“那又如何?他既然回朝,就应当做好这样的准备。
我知道官家有些话不好出口,既然你不便说,那就由我来。
我是皇后,将来要辅佐官家的,畏首畏尾,岂不叫人说我无用么!”
他听了自然感觉欣慰,至少他看到她在努力,虽然手腕还略嫌稚嫩,但是也表明了她的态度,不再是随波逐流的了,她有她的立场。
云观昨日的所作所为令她寒心,她和他反目成仇了。
只是他今日匆匆回朝来,不管是作何打算,多少同她有些关联。
他莫名怅惘,手指揉碎花瓣,思绪纷乱。
她站在一旁等他,见他出神,轻声道:“官家政务理完了么?理完了咱们回去吧!孃孃说打算设家宴,请宁王赴宴,官家的意思呢?”
他说:“设鸿门宴么?瓮中捉鳖,将他正法?若真是这样,皇后可否出面相邀?”
听他这样说,她倒是迟疑了下。
她站在他这边,此心天地可表。
她可以看着云观被擒,甚至看着他被诛杀,但是要她亲自动手,她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
做不到又当如何呢?她叹了口气,“我相邀,他应当会提防我吧!官家当真希望我去么?若你希望,那我便去。
”
他思量片刻,还是摇头,“我说过,这事不和你相干。
他半道上扔下你,你固然恨他,但是未到想杀他的地步。
毕竟有过七年的感情,你还是念旧的,我说得对不对?”
她抬头看他,总觉得他眼里有些她看不透的东西。
云观堂而皇之的出现,他心情不大好,面色渐渐变得沉郁,她有些难过,拉他一下说:“官家,我们回去。
”
他站起来,“我还有些事要办……”
她顺势去抱他的腰,“你不要不高兴。
”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眼下事情变得复杂了,得先解决那个大麻烦。
过了中秋,各国使节会陆续到访,内乱不是小事,可以自毁,也可能成为别国的利器。
”他抚抚她的脸,“我听闻绥国使节将入汴梁了,大约带了你母亲的口信吧!长公主出嫁近四个月,她必定挂念你。
届时可召使节进集英殿,皇后款待娘家人也是应当。
”
其实和亲后见故国的人不是什么好事,牵涉到政治立场,弄得不好便落人口实。
她不愿意冒这个险,犹豫问他,“官家说我应当见么?”
他笑了笑,“看你自己的意思。
”
她轻轻摇头,“我是皇后,和贵妃不同,万一有什么纰漏,怕损了官家颜面,还是不见了。
不过我底下的佛哥和金姑子是绥国跟来服侍的,我怜她们在大钺无亲无故,打算让她们随特使回绥国,官家说可好?”
她有她的考虑,她没有忘记郭太后对她的嘱托。
那时她一心为云观报仇,反正同她的初衷不冲突,就答应了。
可是现在不能了,她很爱殷得意,反倒云观的所作所为令她失望透顶。
既然不再需要为云观报仇,郭太后的托付她也就做不到了。
金姑子和佛哥在禁中终归是个隐患,她也害怕,怕一个不小心疏于防范,让她们做手脚害了今上。
所以早早打发走,走了她就放心了。
这回是个好机会,有了借口,也不至于惹人怀疑。
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他人高,她得踮起脚尖才能够着他。
就那么挂在他身上,傻呆呆的样子,眼睫沉沉,嘴唇丰泽。
他含笑吻了她一下,“好,一切皇后做主。
”
她如今归了心,自然样样以他为先。
然而不能和盘托出,郭太后再不够格也还是她的生母,她只能略加提点,细声细气同他说,“年下使节多,都是外邦人,我心里觉得没底。
官家要小心些,不要同他们靠得太近,宴请也须有班直在场。
酒喝一杯就成了,贪杯误事,知道么?”
她像个老婆子,他不由发笑,“知道了,听娘子的不会错。
”
她颊上嫣红,轻声道:“你别老是笑话我,我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
他越发觉得好笑了,“你有什么道理?往我头上插花,今天这么剑拔弩张的场合,我还像女人一样戴朵花,现在回想起来就一身冷汗。
”
“我不知道云观会回来,叫你丢人了。
”她把前额抵在他胸前,“你打我吧!”
怎么舍得打!他在她背上拍了拍,“罢了,我只是开玩笑,你还当真么?你的话我都记住了,眼下事忙,还有些公务要处置,你先回涌金殿,夜里我得了空就过去。
”
她心里知道,云观回朝,他看似满不在乎,那都是装给别人看的。
他也有隐忧,以前是暗地里的,背着人可以用一切手段。
现在不行了,要做得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