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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记 一九四〇年十二月·陪都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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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彦飞了!” 念卿定定地看她良久,缓声问:“这就是你带新朋友来的目的?” 霖霖咬着嘴唇,只是摇头,却不回答。

     “胡闹!”念卿有些动怒,起身将椅子重重推开,“那英国人与你结识才几天?” “我没有胡闹,”霖霖倔强地道,“这也不关Ralph什么事,只不过关乎我的自尊!我不允许一个男子在我和别人之间摇摆不定,要么他就一心一意,要么我就索性不要!” 灯光照在女儿年轻鲜妍的脸庞上,照着那副决绝无顾的神色,骤然像是见到从前的自己。

    念卿被镇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恍惚地望着霖霖,良久伸手抚上她脸颊,怅然叹了口气,“你这傻孩子,真是傻气。

    ” 楼下传来的琴声如薄冰下潺湲流淌的溪水,听在耳中,勾人恻然。

     一连串婉转音符之后,琴声却陡地止歇了。

     琴键上的纤细手指顿住,敏言抬头,手腕被高彦飞捉住。

    他将她从琴凳上拽起,识趣的仆佣立即给唱片机换上新的曲子,大厅里重流淌起平安夜欢悦的乐曲。

     “为什么不让我弹完?”敏言咬唇,想要挣脱高彦飞紧扣的手。

     高彦飞将她带到角落的小沙发里,倒了一杯酒递给她,低低地说:“你怎么了,今晚是难得的好日子,为何要弹那样的曲子?” “噢,我倒忘了,今晚真是一个好日子,”敏言仰面一笑,“难得高伯母也在,趁这佳节良辰,说不定夫人一高兴,就会订下你与霖霖的锦绣佳缘。

    ” 高彦飞红了耳根,一句话也说不出,直直地望着她,看她一仰头喝光了杯中酒,仰在沙发上看着自己,一面笑一面说:“彦飞哥哥,我这儿提早跟你说声恭喜。

    ” 她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

     往日的她,时而冷淡,时而忧郁,待他喜怒无常,高兴起来叫他彦飞哥哥,不高兴时叫他高呆子。

    他却总是拿她没有办法,看着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子,有对幼妹般的怜惜,却没有对霖霖那样的敬慕。

    他向来舍不得惹她生气,总揣摩着她阴晴无常的小性子,设法逗她开心。

    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拿捏住他的软肋,总能一个眼神就令他坐立不安。

     此刻,她却在他面前说着这样的话,高彦飞只觉手脚无措,心里乱麻麻地搅成一团。

     敏言笑了一阵,仰头靠着沙发,似喃喃自语,“彦飞哥哥,如果日后我做了什么没头没脑的傻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高彦飞怔怔地问:“你要做什么?” “傻事啊,”敏言低笑,“傻丫头总是做傻事的,以前父亲叫我傻丫头,我还跟他生气……原来我真是这世上最傻的人,长到这样大,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连旁人为什么待我好,为什么待我不好,也都蒙在鼓里……早知道是这样的,我也就不怨了。

    ” 高彦飞听得皱紧浓眉,“敏敏,你在说些什么?” 敏言依然笑着,侧了侧头,流露出一丝顽皮神气,“高彦飞,你说,假如我和霖霖是真的姐妹,生在一样的家庭,你会不会喜欢我多一些?” 高彦飞呆望着她,从脸颊到耳根都红透,一时竟又结巴起来,“你,你这是什、什么傻话……” “真呆!”敏言扑哧一笑,“得了,不逗你了。

    ” 她咬唇看了他半晌,柔柔地叹了口气,竟拉起他的手,“彦飞哥哥,真对不起,我往日待你不好,待霖霖也十分任性,有时候我是故意气她,见你们所有人都那么疼她宠她,我就自己跟自己生气,也跟她生气。

    其实在我心里,除了父亲,最喜欢的便是她,只是我自己性子古怪……总之,往后你好好待她,你们是最般配的一对璧人呢。

    ” 敏言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身后的楼梯,“真的,你们真的很般配。

    ” 楼梯上,长裙曳地的念卿款款走下,光华如夜幕中皎皎的月轮,照亮每个人的眼睛。

     在她身旁的霖霖,则如夏日玫瑰一般明媚不可方物。

     背朝楼梯而立的Ralph正思索着如何回答薛晋铭隐有深意的提问。

     薛晋铭深邃的目光停在Ralph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执了酒杯就唇啜饮。

    迎着他的目光,Ralph喉咙有些发干,诧异于自己失常的表现,却并不知道,能平静承受眼前这人的审视,已是鲜有的勇敢。

     “事实上,我认为政府在尊重新闻自由方面存有许多弊端……”Ralph沉吟半晌,抬起迷人的蓝灰色眼睛,清了清嗓子正要回答,却察觉周遭瞬时安静了。

    眼前的薛先生也变了神情,目光静静地投向某处,夜空一样深邃的黑眼睛像被海风吹来的迷雾遮住。

     Ralph回头,刹那间明白了原因。

     从楼梯上款款而来的两个身影近在咫尺,那不可思议的美,又仿佛遥隔云端。

     那个惊鸿一瞥的、戴黑面纱的女人,终于露出了神秘容颜。

    她站在火一样耀眼的沈霖身边,全身上下没有珠宝没有饰物,只有曳地丝缎裙幅闪动冷冷光泽,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肤丝毫不见岁月痕迹,如同午夜月光,美得令人屏息。

     看着她们缓缓走下楼梯,Ralph蓦地回过神来,目光撞进沈霖的笑眼——她在笑他,笑他全未见过世面的傻样子,笑得睫毛忽闪,耳下鸽血红宝石坠子一晃一晃,潋滟的光芒几乎耀花了他的眼睛。

     那熠熠的两抹红,闪动在霖霖青春娇妍的脸旁,也倒映在薛晋铭的眼里。

     那样艳烈而鲜明,像有着蓬勃得掩不住的生气,如火焰直欲燃烧起来;又似埋在渐冷灰烬下,不甘不灭的火星,终有了绽开的机缘。

     薛晋铭缓缓而笑,眼里一掠而过的苍凉消失在念卿温柔的目光里。

    当她注视着他,无论何时,只要有她的注视,他的笑容便立即温柔起来。

     远远的客厅角落里,敏言倚着沙发,隔了满堂迷离灯光,看着父亲与霍夫人相对而立的身影。

    两个人的侧影,像从画中各裁下来的一半,中间再也容不着多余的人,也再迈近不了一步。

     隔着一步之遥,就这么一步之遥。

     敏言垂下目光,怅然地笑,幽幽叹口气,“这样真好。

    ” “嗯,真好。

    ”应声的是高彦飞,他机械地回应着敏言,一双眼却直直望着霖霖,望见她挽起那个英国人的手臂,郑重向她母亲引见,笑容绽在两颊,衣裙和耳坠的妩媚嫣红,一直晕染到眼底。

     他们站在那里,从容谈笑,夫人和长官,霖霖与Ralph,美得像一幅油画。

     Ralph欠身吻了夫人的手背,俨然骑士向王后致意的虔诚姿态,令高彦飞觉得无比做作。

    夫人笑容很淡,看上去并不那么热情,寒暄之后便由长官陪伴着,径自与其他宾客相见。

    往日的霖霖总会亦步亦趋陪在她母亲身边,今夜却一反常态,端了酒杯只和Ralph站在一起,意态亲密地聊着不知什么话题,不时仰起脸笑。

     高彦飞挺直身姿站在钢琴旁,站得笔挺,身为军人的骄傲令他将脸转向一侧,朝经过身旁的宾客微笑。

    而眼角的余光,怎么都避不开那一对,不管将脸转向何方总还能看见她的笑。

    旁人也在对他笑,或许是看笑话的哂笑。

     小鬼精灵的慧行,虽看不懂大人间的暗流起伏,却也极会察言观色,觑着高哥哥、霖霖姐、敏敏姐,甚至蕙殊阿姨的神色都那么古怪,便拉着小英洛一溜烟跑到念卿身边,就算父亲瞪他,也嬉皮笑脸拽着念卿的裙摆不放手。

     念卿噙着淡淡的笑容,逐一与宾客们问候寒暄。

     今晚来的宾客皆是亲友旧交,其中不乏霍仲亨昔日旧部,历逢战乱犹能聚首一处,虽已物事全非,也属难能可贵。

    尤其令念卿惊喜的是,堪称建筑界奇才的茗谷设计师张孝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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