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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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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一会儿:“尸舞者绝大多数时候都会尽量避免和外人起无谓的争执,也很少会有事后寻仇的作法,但是……自己人之间的拼斗,总是很厉害,而且总是非常看重单纯的胜负。

    每一次的研习会,几乎就是无数的旧账堆放在一起清算的时刻。

    其实我过去也不是很懂这当中的根由,但在师父死去之后,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了。

    ” 安星眠看着她,雪怀青轻轻咬了咬嘴唇:“尸舞者大概是人世间最孤单的一群人了,一辈子身边都只有死尸陪伴,时常经年累月见不到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个活人。

    我想,研习会也好,同道之间对胜负的执著也好,大概都只是为了排遣寂寞吧。

    人活在世上,最害怕的难道不是寂寞么?” 这一番话似乎触动了雪怀青的心事。

    她怔怔地望着长生子远去的方向,目光中流露出种种复杂的情感,这是安星眠认识她以来第一次看见的。

    那一瞬间他才感觉到,眼前这个清丽优雅的女孩不只是一个人见人畏的尸舞者——她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又把视线转向胖妇人何七。

    何七和雪怀青一样,好像也被长生子的飘然离去勾起了心事,一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就好像一尊石像。

    过了好久,她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突然开口厉声说道:“看够了没有?” 话音刚落,用于比武的那个尸仆陡然间借助着脚下人桩的用力一托,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向着安星眠和雪怀青藏身的地方猛扑过来。

    这个尸仆的轻功果然了得,几个纵跃之后就已经来到了两人身前,一记凌空飞踢,向着雪怀青迎面踢去。

     看来女人果然首先和女人过不去,安星眠想着,正准备出手替她架下这一招,雪怀青的尸仆却已经抢先迎上前,用胸膛硬挡住这一脚。

    砰的一声闷响,何七的尸仆像断线的纸鸢一样,又弹了回去,落在地上。

    雪怀青的尸仆则站立在原地,半步也没有退后。

    两具尸仆都若无其事,没有受到伤害。

     而十三个人桩也同时从沼泽里拔地而起,一齐冲了过来,把两人围在了中间。

    何七慢慢地踱步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雪怀青:“你是什么人?来做什么的?” “我也是一个尸舞者,来参加研习会的,”雪怀青按照晚辈参见前辈的规矩,鞠躬施礼,“无意中撞见了前辈的比试,出于好奇看了两眼,并不是有意要偷窥的,请您原谅。

    ” “嗯,还算是个守礼的小娃娃,”何七的面色和缓了一些,“看你的年纪应该还是新手吧,你的师父是谁?” “先师名叫姜琴音。

    ”雪怀青回答。

     “姜琴音?原来她已经死了……”何七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半分悲戚,似乎死亡这种事对尸舞者来说就像家常便饭一样,“十多年前,我还和她交过手,不过我不如她。

    但是现在你带着区区两个尸仆就敢来参加研习会,是不要命了么?” 其实我只带了一个,雪怀青正想这么回答,忽然心里微微一动,扭头一看,安星眠竟然一直和自己的尸仆并肩而立,表情木然,垂手而立,屏住了呼吸——那是长门僧的闭气绝技——活脱脱就是一个尸仆的模样。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安星眠是想通过扮演她的尸仆随着她一起混进研习会,这至少比她年纪轻轻就带个徒弟更不易惹人怀疑。

    虽然尸舞者都有能力通过感应尸舞术来判断某一具行尸是否是真的死人,但对于雪怀青这样籍籍无名的小人物,恐怕根本没有人会愿意花费精力去探查她,眼前的何七就是明证。

     “我只是来这里见识一下,并且拜访几位先师的旧相识,绝不敢向前辈们挑战。

    ”雪怀青说得很谦卑,默认了安星眠就是她的尸仆。

     何七满意地点点头:“你这个小娃娃很有自知之明,不错,不错。

    姜琴音收了个聪明的徒弟。

    ” 她又看了看站在雪怀青身后的安星眠:“挑选尸仆的眼光也相当不错,这个俊俏后生看起来有点瘦弱,其实根骨奇佳,培育好了会非常好用。

    ” “谢谢您的夸奖。

    ”雪怀青嘴上致谢,背后却微微冒出冷汗。

    其实何七只需要稍微探查一下,就能判断出她和安星眠之间毫无尸舞术的联系,这家伙根本就是个活人。

    但尸舞者大多是高傲自负的,根本不屑于去探查雪怀青这种小字辈,总算让她混过了第一关。

     “我不喜欢和人同行,你晚点再跟上来吧,从西南方向走出沼泽,再向西北走半天路程,就能到万蛇潭了。

    ”何七用长辈的命令口吻说,然后带着她的十四个尸仆很快离去。

     等到何七走远了之后,雪怀青才回过头看着安星眠:“学的还挺像,不过刚才时间太短,而且你一直是静止站立着的。

    要做到完全不露破绽,尤其是在行动的时候,你还需要多多练习。

    ” “有你的指点就没问题了,”安星眠说,“我们长门僧懂得控制呼吸的法子,应该不会露馅儿。

    ” “不过动作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实上可能也不会有成名的尸舞者去关注我这种无名小卒的尸仆的动作,”雪怀青看来有些忧虑,“有两个大问题最可能让你露出破绽,第一个问题只要稍微吃点苦就能解决,第二个却……” 她沉吟着没有说下去,安星眠一笑:“别忘了,我是一个长门僧,长门僧的生活就是吃苦。

    ” “那第一个问题还好解决,”雪怀青说,“我回头给你服用一种药物,能够让你的身上暂时散发出只有尸舞者才能察觉的尸气的味道。

    这种药物大概会让你难受一段时间,不过并无大碍,而且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了,不会妨碍你出去找姑娘。

    ” “我可没什么姑娘可找……”安星眠摇摇头,“没问题,但另一个难题是什么呢?” “另一个难题是,你身上没有尸舞术的精神联系,如果有人有心探查你,一下子就能看出你是个活人,”雪怀青眉头微皱,“即便他们并不刻意地探查你,当尸舞者们运用起尸舞术进行比试时,精神力量完全可能无意中从你身上扫过,那也很容易发现你是活人。

    可是我不能往你身上添加尸舞术。

    ” “因为尸舞术只能用于死人身上吗?”安星眠问。

     “不,尸舞术本质上就是一种完全的精神控制术,”雪怀青说,“由于人死之后精神都会消散为精神游丝,所以死人身上并没有精神,尸舞术则可以把施术者自身的精神力量分一小部分到死人身上,相当于让行尸成为了你的一部分。

    ” “所以你们操纵死尸能如此灵活,”安星眠又想起了刚刚目睹的那场大战,“因为你们使唤的本来就是自己的精神。

    ” “这就是为什么我没办法往你身上施加尸舞术的原因,”雪怀青说,“你是活人,你的精神会自然而然产生抗拒。

    ” “我们长门僧也在精神控制方面有着十分严格的修炼,”安星眠说,“也许我可以压制住那种抗拒力。

    ” “不只是能不能压制住的问题,”雪怀青指了指身边的尸仆,“一旦你被我的精神所侵入,你就会和我的尸仆一样,受到我精神力的左右。

    虽然不会如尸仆那样全盘接收完全听令,但如果我恶意地使用尸舞术,就能极大地干扰你的精神,甚至于直接杀死你,效果比普通秘术士的精神攻击术强出好几倍。

    你不害怕吗?” 安星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对于他而言,单纯地承受痛苦甚至于屈辱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但要把自己的精神交给一个刚刚认识几天的人去掌控,未免太过于冒险了。

    毕竟他对雪怀青还并不是很了解,只是看到她的表面而已。

    也许她只是外表温和,却藏着一颗凶戾歹毒的心,甚至于她外表的一切都是乔装的,这些都很难定论。

     “其实不用尸舞术也可以,只是稍微冒点险,”雪怀青说,“毕竟在尸舞者的世界里,我只是个无名之辈,他们未必会在意我。

    找到须弥子,问完你要问的问题之后,你就赶紧逃离,也就是了。

    ” 安星眠没有立即回答。

    他回过身,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有南淮城,城里曾经有他的导师章浩歌。

    而现在,章浩歌已经自己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为了一点微茫的希望而羊入虎口,他极有可能已经被害了。

    他原本可以跟着自己逃离东陆,在北陆瀚州辽阔的草原上过着轻松惬意的生活,或者他也可以持守苦修,没准还能在那些骑马射箭的蛮子们当中发展出长门的信徒,成为一个新宗派的开山祖师呢。

    可他最终没有那样做,而是像一个真正的长门僧那样,迎向那道生命尽头的无尽长门。

     “可见人生在世,或多或少都得做一点傻事啊。

    ”安星眠自言自语地说。

    他重新转向雪怀青,目光中已经不再有犹疑不决,“就那么做吧,用你的尸舞术来控制我。

    我决定了。

    ” 只是他的心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怎么也止不住:你为什么答应得那么痛快?其实只是因为这个姑娘长得很漂亮吧?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吧?

尸舞者之间的这种所谓“研习会”,其实就是比武大会,已经很难考证其发端的时间和发起人了。

    人们只知道一点,几乎每一个尸舞者都渴望参加这样的盛会,更渴望自己能在比武中取得胜绩。

    雪怀青的猜测虽然只是出于她的个人感受,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所有尸舞者的共同心理:他们实在都很害怕寂寞。

     尸舞者的一生都更多地和尸体打交道,而很少亲近活人。

    即便是生活在人群当中,他们也必须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会被当成怪物一样遭到驱赶。

    这样的恶性循环之下,尸舞者越来越不愿意和外人接触,但是他们同时又对自己的同行们颇多猜忌,也不可能像长门那样,一群修行者在一起建立一个僧院然后朝夕相处。

     另一方面,尸舞者收徒也十分困难,虽然尸舞术是一种非常厉害的技能,但常年和尸体待在一起的前提足以让绝大多数人对此敬而远之。

    许多尸舞者穷其一生都只能形影相吊,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研习会也就成了他们几年一度的能够与许多人无障碍交流的最佳机会,或者说是唯一机会。

     因此越是接近万蛇潭,两人越能不断地碰到前来参会的尸舞者。

    这当中有一小部分人雪怀青曾经在服侍师父的时候见过,但大多数还都是陌生的面孔。

     “没办法,尸舞者之间的交流实在太少了,”雪怀青说,“如果不是有这个研习会,大概我们都会老死不相往来吧。

    不过也正因为有了研习会,同道之间的打架斗殴也多起来了。

    ” “这样的研习会一般是几年召开一次呢?都是由谁组织和接待的呢?”安星眠饶有兴致地问。

     “其实是不定的,有时候三五年、六七年,有时候十多年,”雪怀青说,“通常都是由那个时代最有声望的几位尸舞者共同商议,确定时间地点,然后发出通知。

    虽然尸舞者大多隐居并且经常换地方,但是我们有一些固定传递信息的地方,那里会用密文写下各种信息,入了行的尸舞者每年都会找时间自己去看看,或者派人去打听。

    至于组织和接待,那是从来没有的,用我师父当年的原话来说:‘尸舞者如果不具备在任何地方都能自己把自己伺候舒服的本事,还混个什么劲?’” “最有声望的尸舞者……那不就应该是须弥子了?”安星眠忙问。

     “不会是须弥子,这个人眼睛长在头顶上,才不可能费劲去安排这种事,”雪怀青摇摇头,“过去的四次研习会,须弥子只到了一次,还是被我师父硬拽着去的,而且那一次他就搞得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与会者都很没面子,因为他一场不败,战胜了所有的强手,而且下手的时候半点不留面子,总是让人输得一败涂地惨不忍睹,毁掉了不少旁人精心培养的尸仆。

    所以尸舞者们虽然心里都明白他是最强的,嘴上却很难给他什么尊敬,不骂他就算不错了。

    ” 安星眠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你们尸舞者真的能修炼到宠辱不惊呢,原来也那么在意身外的胜负啊。

    ” 雪怀青很认真地说:“如果不看重这些胜负,尸舞者还有什么别的可以在意么?” 安星眠耸耸肩,想起了之前长生子为求一胜而不惜毁掉自己培育多年的尸仆的生动事例,不再多说。

    何况前方又出现了其他的尸舞者,他必须闭上嘴,继续装成决不会乱说乱动的没有自己生命的行尸。

     过去四次研习会,须弥子只出现了一次,安星眠在心里想,也就是说,这一次他也未必会来。

    唉,碰运气吧。

     万蛇潭并没有蛇,至少表面上看不见;万蛇潭也不是一个小水潭,更像一个湖泊。

    事实上,这是一片包括湖泊在内的干地,不再有浑浊的泥水、有毒的瘴气和各种各样的潮湿、冰冷、粘腻,简直比得上沙漠里的绿洲。

    当看到水鸟从镜子一样的湖面上低飞掠过时,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雪怀青都微微有了笑意。

     最终到达万蛇潭的时候,安星眠并没有感到什么兴奋,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如释重负的解脱。

    找到万蛇潭只不过是第一步,最重要的是找到须弥子,那个极有可能不屑于前来参会的尸舞者。

    他只能寄希望于会有别的尸舞者知道须弥子的下落。

     真正让他感兴趣的还在于尸舞者本身,他之前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置身于上百名尸舞者和他们带来的上千行尸当中,这样的胜景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见得到的。

    他注意到,尸舞者的种族成分很杂,虽然人类居多,但也有部分羽人和河洛,甚至还有几个身形巨大的夸父,大概是为了避免路上过于招摇,他们并没有带来夸父族的行尸,但单看他们本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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