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的轮廓勾勒得柔和了几分。
她没有回应那句“万死不辞”,只是极轻地、仿佛自语般道:“百年光阴,弹指一瞬。
得遇君,此间寒夜…亦不觉长。
”
风雪呼啸,篝火噼啪。
谢云樵的心,却被这短短一句话,烘烤得滚烫。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初夏。
伽蓝寺的桃花早已凋谢,绿叶成荫。
院中荒草疯长,几乎要将那半截残碑淹没。
这一日午后,谢云樵正在银杏树下闭目凝神,揣摩剑意。
忽闻一阵极轻微的、如同狸猫踏叶般的窸窣声。
他警觉地睁开眼,只见一个身着灰布道袍、身形干瘦如同竹竿的中年道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山门口。
这道人面容枯槁,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如同毒蛇般阴鸷锐利,正滴溜溜地打量着破败的寺院。
他手中托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的罗盘,罗盘指针并非寻常磁针,而是一根惨白的骨针,此刻正剧烈地颤抖着,针尖死死指向卫蘅墓碑的方向!
道人眼中猛地爆发出贪婪而狂喜的光芒,如同饿狼发现了鲜美的血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喃喃自语:“好!好浓郁的阴魂宝气!百年怨魂,戾气未消,魂力精纯…简直是炼制‘阴煞戮魂幡’的绝佳主魂!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他显然发现了谢云樵,三角眼凶光一闪,厉声喝道:“兀那书生!此地阴气冲天,有厉鬼盘踞!本真人乃龙虎山玄清观座下,特来收服此獠!闲杂人等,速速滚开!免得殃及池鱼!”声音嘶哑刺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谢云樵心头剧震!这道人绝非善类!他强作镇定,起身挡在石碑前,拱手道:“道长误会了。
此间并无厉鬼,只有一位为国捐躯的英灵安息。
还请道长高抬贵手,莫要惊扰。
”
“英灵?桀桀桀…”道人发出一阵夜枭般的怪笑,眼中贪婪更甚,“管她是英灵还是厉鬼,魂力精纯便是至宝!滚开!”他显然不愿多费口舌,枯瘦的手掌猛地一挥!
一股阴冷腥臭的黑风平地而起,卷起地上的碎石枯叶,如同一条恶毒的蟒蛇,朝着谢云樵当头扑来!风中带着浓烈的尸腐之气,令人欲呕!
谢云樵只觉一股巨力袭来,夹杂着刺骨的阴寒,胸口如遭重锤!他闷哼一声,踉跄着连连后退,“哇”地喷出一口鲜血,重重摔倒在石碑旁!那黑风余势未消,将他护在胸前的油灯卷起,“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不自量力!”道人狞笑一声,不再理会谢云樵,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半截残碑。
他迅速从怀中掏出几面巴掌大小、画满扭曲血色符文的黑色三角小幡,口中念念有词,手掐法诀,将小幡“嗖嗖嗖”地射向石碑四周!
噗!噗!噗!
小幡精准地插入地面,形成一个诡异的六芒星阵势,将石碑牢牢围在中央!幡上血色符文骤然亮起,散发出妖异的红光!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阴邪的黑色雾气从幡中涌出,如同活物般扭动着,迅速弥漫开来,将石碑连同周围的空间都笼罩其中!雾气中传来阵阵凄厉的鬼哭狼嚎,仿佛打开了地狱之门!
“阴煞锁魂,万鬼噬灵!敕!”道人厉喝一声,双手猛地向石碑方向虚抓!
石碑周围的黑雾瞬间沸腾!无数只由黑雾凝聚成的、狰狞扭曲的鬼爪从雾中探出,带着刺耳的尖啸,疯狂地抓向石碑!石碑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沉闷的嗡鸣!碑体上残留的古老字迹,在血光黑雾的侵蚀下,竟开始冒出丝丝缕缕的青烟!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充满了无尽痛苦的闷哼,猛地从石碑深处传出!是卫蘅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正承受着万鬼噬魂、抽筋剥髓般的酷刑!
“卫姑娘!”谢云樵目眦欲裂!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胸口剧痛,刚才那黑风一击已让他受了内伤!眼看那无数鬼爪就要彻底撕裂石碑,吞噬卫蘅的魂魄!
“狗贼!住手!”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决绝冲垮了所有的痛楚!谢云樵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猛地从地上弹起,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石碑扑去!
但他扑向的,并非石碑,而是石碑旁一块最为尖锐的、棱角分明的花岗岩断碑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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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谢云樵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胸膛,狠狠地、决绝地撞向了那锋利的断碑棱角!
鲜血!滚烫的、鲜红的血液,如同怒放的红梅,瞬间在他胸前炸开!染红了他单薄的青衫,也喷溅在冰冷的石碑之上!更多的热血,顺着他无力垂落的手臂,汩汩流淌,浸入石碑基座的泥土之中!
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染血的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石碑,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对着那被黑雾笼罩的石碑,发出震裂夜空的呐喊:
“卫蘅——!此身…此血…作灯…燃尽…换你…轮回——!”
声音凄厉决绝,如同杜鹃啼血!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沫,重重砸在石碑之上!
轰——!
仿佛天穹被这声呐喊撕裂!
那笼罩石碑、翻腾着鬼爪的浓重黑雾,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剧烈震荡、溃散!六面插在地上的黑色小幡齐齐发出一声哀鸣,幡面上血色的符文瞬间黯淡、碎裂!幡杆“咔嚓”一声折断!
“噗!”施法的道人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踉跄着倒退数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苦心布下的“阴煞锁魂阵”,竟被这书生的热血和一声呐喊,生生破去!
与此同时,异变陡生!
漫天纷飞的雨丝,在谢云樵那声呐喊落下的瞬间,骤然停滞!
不,并非停滞!而是被一股无形的、浩瀚磅礴的力量所牵引、汇聚!天穹之上,那被乌云遮蔽的明月,仿佛被这惊天地泣鬼血的誓言所震动,猛地挣破了云层的束缚!
一道前所未有的、纯净到极致的银色光柱,如同天河倒泻,骤然撕破层层雨幕,自九天之上垂落!精准无比地笼罩住伽蓝寺后院的银杏古树、那半截残碑,以及石碑旁血染青衫、气若游丝的谢云樵!
那月光凝练如实质,不再是清冷的光辉,而是如同流淌的、温润的液态白银!皎洁、纯净、蕴含着不可思议的磅礴生机!月光如同有生命的银色绸缎,温柔地、汹涌地注入那半截残碑之中!
石碑剧烈地嗡鸣起来!表面残留的古老字迹在月光中如同活了过来,闪烁着柔和的银辉!石碑周围散落的、锈蚀不堪的银甲残片,在月光的照耀下,竟发出“嗤嗤”的轻响,表面的百年锈迹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剥落!露出了内里黯淡却依旧坚韧的金属光泽!
“嗡——!”
一声更加宏大、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嗡鸣响起!石碑基座的泥土猛然向上拱起、裂开!一道被浓郁月华包裹的身影,缓缓地从石碑之下、从被热血浸透的泥土之中,升腾而起!
那是卫蘅!
但已不再是虚幻的魂体!
月光如同最温柔的刻刀,在她身上飞速雕琢!枯朽的、缠绕着幽冥气息的枯骨,在皎洁月华的冲刷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滋生出粉嫩的血肉!干瘪的肌肤变得饱满莹润,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残破的银甲在月光中自动修复、弥合,重新覆盖上她玲珑而充满力量的身躯!黯淡的甲叶变得银光闪闪,流动着月华般的光泽!
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
苍白透明的脸色迅速恢复了健康的红润,紧抿的唇瓣也染上了自然的血色。
那披散的如墨长发,在月华流淌中无风自动,柔顺地拂过她重新变得温热的肩头。
当最后一丝枯朽之气被月光彻底涤净,卫蘅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依旧是深邃的墨色,却不再冰冷沉寂!如同被月华彻底洗炼过,清澈、明亮,如同蕴藏着星河的寒潭!眸底深处,是重获新生的茫然,是跨越生死的震撼,更是…对眼前那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身影,汹涌如潮的、无法言喻的痛惜与深情!
她,卫蘅,百年英魂,借这天地间最纯净的月华,借这至诚至烈的心头热血为引,枯骨生肌,重铸肉身!
“云樵——!”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带着百年孤寂后失而复得的巨大悲恸,从她口中迸发!不再是虚无缥缈的魂音,而是真实的、带着血气的、颤抖的女声!
她一步踏出!脚下的泥土仿佛都在回应她的心声!银甲铿锵!她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扑到谢云樵身边,将他染血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触手是温热的、真实的体温,还有那刺目的、不断涌出的鲜血!
“云樵!云樵!你醒醒!看看我!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卫蘅的声音带着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