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得格外漫长。
当剧痛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时,耿十八连抽搐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像一具被彻底掏空的躯壳,瘫在母亲怀里,气若游丝,脸色灰败如死,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心口那枚骨牌,冰冷刺骨,仿佛已经和他的心脏冻结在了一起。
耿母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儿子冰冷的脸颊,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儿子毫无血色的唇上。
她看着窗外,东方天际,已经隐隐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象征着第七日黎明的鱼肚白。
第七日,终于到了。
这一天的耿家村,仿佛被一种奇异的气氛笼罩。
连日的阴雨不知何时停了,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温暖的金辉。
耿家那间破败的茅屋里,气氛却凝重得如同铅块。
耿母的气色好得惊人。
脸颊红润,双目有神,甚至能自己下炕,在屋里慢慢地走动,给昏睡的儿子擦拭额头。
她仿佛脱胎换骨,回到了生病前的模样,甚至更显精神。
连日的担忧和哭泣留下的痕迹,在蓬勃的生命力面前迅速消退。
而耿十八,却如同一盏即将彻底熄灭的油灯。
他昏迷了大半天,直到午后,才在母亲温柔的呼唤和擦拭中,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明亮、充满倔强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而空洞,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
他的身体冰冷僵硬,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破败的风箱般的嘶鸣。
“十…十八…”耿母强忍着心碎,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醒了?感觉…怎么样?娘…娘给你熬了粥…”
耿十八的目光极其缓慢地聚焦,落在母亲红润健康的脸上。
那涣散的瞳孔深处,仿佛有微弱的火星跳动了一下。
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容,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娘…您…真好看…像…像以前一样…”
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向窗外。
西斜的阳光,透过破窗纸,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时辰…快到了吧?他心中一片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期待。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一丝力气,极其轻微地、近乎无声地呢喃:
“值了…娘…儿子…值了…”
声音飘散在温暖的阳光里,如同叹息。
耿母的泪水瞬间决堤。
她紧紧握住儿子冰冷僵硬的手,泣不成声:“儿啊…我的傻儿啊…”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房间!明明门窗紧闭,屋内的温度却骤然下降!桌上的水碗表面,瞬间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阳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驱散,屋内光线骤然黯淡下来!
耿母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惊骇地抬起头!
只见屋子中央,空气如同水波般剧烈扭曲、荡漾!两道高大、虚幻、散发着森森鬼气的身影,在扭曲的光影中缓缓凝聚成形——正是那夜在义庄索命的黑白无常!
白无常帽下阴影深沉,猩红的长舌垂在胸前,无声飘动。
黑无常手中沉重的锁链哗啦作响,那两点幽绿的鬼火,冰冷地锁定了炕上气若游丝的耿十八。
“七日之期已至。
”白无常那金铁摩擦般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冰冷地宣布,“耿十八,阳寿已尽,随吾等…归案!”
黑无常手中的锁链如同毒蛇般昂起,前端那副锈迹斑斑的巨大镣铐,带着沉重的破空声,径直朝着耿十八的脖颈锁去!阴风呼啸,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耿母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不顾一切地扑向儿子,想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住那索命的锁链!
就在那冰冷沉重的镣铐即将触及耿十八皮肤的刹那——
黑无常那两点幽绿的鬼火,似乎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他那沙哑低沉、如同砂石磨盘滚动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喟叹,在森冷的阴风中响起:
“且慢…”
锁链在空中骤然停滞!冰冷的镣铐距离耿十八的脖颈,不足一寸!
白无常帽下的阴影微微侧转,猩红的长舌也停止了飘动,似乎在无声地询问。
黑无常幽绿的目光扫过耿母那张因恐惧和悲痛而扭曲的脸,又缓缓落回耿十八那张灰败死寂、却带着一丝奇异安详的面容上。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仿佛多了一丝来自幽冥深处的、沉重如山的慨叹:
“七日剜心…蚀骨灼魂…甘受此刑…不改其志…孝心…感格幽冥…”
他顿了顿,那两点幽绿鬼火似乎穿透了耿十八的躯壳,看到了他残破不堪、却依旧因那份执念而微微闪烁的灵魂之火:
“此等至孝…虽逆天窃命…其情可悯…其行…可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森冷的镣铐,无声无息地收了回去。
黑无常那沙哑的声音,如同最终的赦令:
“免尔…地狱刀山油锅之苦…允尔…魂归地府…再入轮回…”
话音落下,耿十八心口那枚嵌了七日、散发着刺骨寒意的惨白骨牌,竟无声无息地化作一缕惨白的轻烟,袅袅消散在空气中!
耿十八一直紧绷着、等待着最终解脱的那口气,随着骨牌的消散,仿佛也找到了出口。
他脸上那丝强撑着的安详骤然放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了无牵挂的平静。
他极其轻微地、满足地吁出了最后一口气,眼皮缓缓地、沉重地合拢。
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般的笑意。
“十八——!”耿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惨嚎!她扑到儿子身上,拼命摇晃着他冰冷僵硬的身体,“儿啊!你醒醒!你醒醒啊!别丢下娘!别丢下娘啊!”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她瞬间吞没!
黑白二影静静矗立在阴风之中,如同两尊无情的石雕,漠然注视着人世间这幕生离死别的惨剧。
白无常那猩红的长舌微微卷动,黑无常手中沉重的锁链发出低沉的嗡鸣。
就在耿母的哭嚎声嘶力竭、几近昏厥之际——
异变陡生!
“咳咳!咳咳咳——!”
一阵极其剧烈、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猛地从炕尾那口薄皮棺材里传了出来!
那咳嗽声是如此猛烈,如此突兀,如同破锣在耳边猛敲!瞬间盖过了耿母的悲泣,也震得黑白无常的身影都微微晃动了一下!
耿母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猛地扭过头,惊恐万状地望向那口棺材!那里面…那里面停放的,是前几日村西头刚过世、等着下葬的王家老太!她…她怎么…?!
只见那口薄皮棺材的盖子,竟在剧烈的咳嗽声中,簌簌地抖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猛烈地冲撞!
“砰!砰!砰!”
伴随着骇人的咳嗽,棺材盖被从里面撞得砰砰作响,木屑纷飞!
“嗬…嗬…噗——!”
一声更加响亮的、如同喷吐般的声音从棺材里爆发!紧接着,在耿母和那两道森然鬼影惊骇的目光中,几道乌黑粘稠、如同活物般的液体,猛地从棺材盖的缝隙里喷射而出!
啪嗒!啪嗒!
七枚约莫三寸长、通体乌黑、闪烁着金属幽冷光泽、形如长钉的东西,裹挟着腥臭粘稠的污血,从棺材缝隙里激射而出,纷纷掉落在地面上!
那七枚乌黑的长钉,掉落在地的瞬间,竟发出如同金铁交击般的“叮当”脆响!每一枚都乌沉沉的,表面布满诡异的螺旋纹路,尖端还沾着粘稠发黑的血污和…一丝丝极其微弱的、灰白色的雾气!它们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邪之气,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七条蛰伏的毒蛇。
“啊——!”
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猛地从门口传来!只见村东头那个以通鬼神闻名的刘神婆,不知何时竟站在了门外!她显然是听到了耿母之前的悲嚎和棺材里的异响才赶过来,此刻正扒着门框,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吓得煞白,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地上那七枚乌黑的长钉,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血…血煞钉!”刘神婆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是…是血煞钉啊!天爷!七日剜心…剜掉的…竟是…竟是这老婆子身上的…病根邪祟!全…全钉出来啦!”
她颤抖的手指指向地上那七枚邪异的黑钉,又猛地指向炕上耿十八那冰冷安详的遗容,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扭曲变形:
“耿家小子…他…他不是在受刑…他是在…是在替他娘…拔除附骨之疽啊!用他自己的心…自己的命…把那痨病的根…活活剜出来…钉死了啊!”
刘神婆的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耿母早已破碎的心上!她猛地低头,看向地上那七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乌黑长钉,又抬头看向儿子那张平静得仿佛沉睡的脸庞。
七日来儿子每夜那撕心裂肺的惨嚎、那生不如死的挣扎、那迅速枯萎的生命…一幕幕在她眼前疯狂闪过!
原来…原来那每夜子时的剜心之痛…剜的不是儿子的心…剜的是缠在她身上的痨病邪根!儿子是在用自己的血肉魂魄做引,用那非人的痛苦做刀,一刀一刀,将她体内那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病魔邪祟,生生剜出、钉死!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耿母眼前一黑,一口滚烫的心头血狂喷而出!血雾弥漫,染红了她的衣襟,也染红了身下冰冷的地面。
她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儿子冰冷的身体旁,目光涣散地望着屋顶,口中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彻底失去了意识。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地上那七枚乌黑的血煞钉,在透过破窗的惨淡光线下,幽幽地闪烁着不祥的冷光。
黑白无常那两道虚幻的身影,依旧静静地矗立在阴风之中。
白无常帽檐下的阴影似乎更深沉了,猩红的长舌无声垂落。
黑无常手中沉重的锁链,发出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嗡鸣。
那两点幽绿的鬼火,在耿十八安详的遗容和地上那七枚血煞钉之间,缓缓扫过,最终定格在虚空之中,仿佛穿透了这方寸之地,看到了那纠缠不清、令人唏嘘的因果宿命。
阴风渐息。
两道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淡化、消散。
只留下满屋的冰冷,满地的狼藉,七枚乌沉沉的邪钉,一对生死相隔的母子,和一个让整个耿家村此后数十年都讳莫如深、脊背发凉的…诡秘传说。
喜欢子夜异闻请大家收藏:()子夜异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