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墙角那渗着暗红水渍的包裹,咬咬牙,扯过一块更大的破油布,胡乱将那麻布包裹又裹了几层,捆扎结实,扛在肩上。
那包裹冰冷沉重,隔着几层布,那股阴寒之气依旧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肩胛骨。
他扛着这“不祥之物”,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门。
冷雨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村子还在沉睡,一片死寂,只有雨水冲刷泥土的声音。
他没有去什么向阳的高坡,而是径直朝着村北那处乱葬岗走去。
乱葬岗在雨雾中显得格外阴森荒凉,歪歪斜斜的破败墓碑半埋在泥水里,荒草萋萋,间或能看到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森森白骨。
乌鸦在枯树上哑着嗓子叫唤,更添几分凄凉。
茅十八寻了处远离那些破坟、相对高一点点的土坡。
他放下肩上的包裹,抡起铁锹就开始挖坑。
泥土被雨水浸泡得湿软粘稠,挖起来并不费力,但也溅了他一身泥浆。
他只想快点结束这桩事,动作粗鲁而急切,坑挖得又浅又窄,刚好能塞下那个狭长的包裹。
他解开油布,露出里面那湿透的粗麻布包裹。
那股混合着血腥和腐烂水草的气味更加浓郁了。
茅十八强忍着恶心,用铁锹将那冰冷的包裹直接拨拉进浅坑里,看也没多看一眼,就飞快地铲起湿泥往上盖。
“埋了埋了!入土为安!入土为安!”他嘴里胡乱念叨着,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又像是在敷衍了事。
泥土很快覆盖了麻布,形成了一个低矮潦草的小土包。
做完这一切,茅十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长长吁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看也没再看那新起的土包一眼,扛起铁锹,转身就走,脚步轻快了许多。
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城西十里坡!老槐树!黄杨木匣子!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
乱葬岗上,那个潦草的新土包孤零零地立着,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得塌陷下去一小块,露出里面灰扑扑的麻布一角。
几只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在附近的枯树上,歪着头,用血红的眼睛盯着那处新土,发出几声短促而沙哑的鸣叫。
茅十八一路疾行,雨水也浇不灭他心头的火热。
城西十里坡并不难找,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更是地标。
他按照女鬼所言,很快就在虬结的树根旁找到了第三块微微凸起的青石板。
撬开石板,下面果然埋着一个尺许见方、沾满湿泥的黄杨木匣子!
匣子入手沉甸甸的,带着泥土的冰凉。
茅十八的心跳得更快了,手都有些抖。
他迫不及待地掀开匣盖——
一片耀眼的金光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匣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三块巴掌大小、黄澄澄、沉甸甸的金砖!那光芒,即使在阴沉的雨天,也晃得人头晕目眩!
“金…金子!真是金子!”茅十八狂喜地低吼出声,眼睛瞪得溜圆,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他颤抖着手拿起一块金砖,入手沉重,冰凉坚硬,上面还刻着模糊不清的花纹。
他用牙咬了一下,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是真的!千真万确!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残存的那点恐惧和不安。
什么女鬼,什么尸骨,什么乱葬岗,统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紧紧抱着那沉甸甸的黄杨木匣子,如同抱着整个世界,咧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有了这些金子,他茅十八再也不是那个穷得叮当响的鳏夫了!他要买田置地,他要盖大瓦房,他要娶个漂亮媳妇,他要吃香的喝辣的!
他像做贼一样,飞快地将金砖塞回匣子,紧紧抱在怀里,警惕地左右张望一番,确认无人,才弓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十里坡,朝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他却觉得浑身燥热,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回到他那间破败的茅屋,茅十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匣宝贝金子藏在了土炕下最深处的一个破瓦罐里。
藏好后,他还觉得不放心,又搬了块石头压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他才觉得浑身发软,一屁股瘫坐在炕沿上,但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摸出怀里仅剩的几枚铜钱,决定去村头王瘸子家的小酒馆打一壶最劣质的烧酒,再切一小块舍不得吃的咸肉,好好犒劳一下自己!这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接下来的两天,茅十八过得如同踩在云端。
虽然金子还没敢花出去,但那份沉甸甸的踏实感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让他走路都带着风。
他逢人便咧嘴笑,连看着自家田里那些半死不活的焦黄禾苗,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他甚至开始琢磨,等过了风头,该去哪里兑换金子,该买哪块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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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种虚幻的喜悦,仅仅维持了三天。
第三天的清晨,茅十八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给弄醒的。
他挣扎着爬起来,习惯性地拿起灶台边的破瓦罐,想去水缸里舀点水喝。
走到水缸边,他习惯性地探头往里一看——
缸底空空如也!只剩下缸壁一圈暗黄的水渍!
“嗯?”茅十八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明明记得昨天傍晚缸里还有小半缸浑浊的水!他赶紧又跑到屋外,院子里那个接雨水的大瓦盆里,也只剩下浅浅一层浑浊的泥浆底子。
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他踉跄着跑到村头那口老井边,已经有几个村民围在那里,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完了!彻底干了!”
“一点水星子都没了!这可怎么活啊!”
“昨儿晚上打水还有呢,怎么一夜就…”
茅十八挤到井口,探头往下看。
井底漆黑一片,曾经映着天光的水面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湿漉漉、布满干枯青苔的井壁!一股冰冷的、绝望的死气从井底弥漫上来。
“俺家的水缸…也干了!”茅十八失声叫道,声音干涩嘶哑。
“谁家不是呢!”旁边一个老汉重重叹了口气,“邪了门了!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夜之间吸干了似的!”
茅十八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他猛地想起那匣金子!他冲到土炕边,费力地搬开石头,掏出那个黄杨木匣子。
匣子入手依旧沉甸甸的。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侥幸,猛地掀开匣盖——
没有金光!
匣子里躺着的,哪里是什么黄澄澄的金砖!分明是三块粗糙的、边缘还带着毛刺的、惨白惨白的纸钱!那纸钱剪成金砖的形状,上面还用劣质的朱砂歪歪扭扭地描画着模糊的图案,透着一股子廉价的丧气!
“啊——!”茅十八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一抖,匣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三块纸钱金砖滚落出来,沾满了地上的灰尘。
假的!全是假的!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比乱葬岗的阴风还要刺骨!他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嗬嗬声。
完了!全完了!不仅金子没了,连水也没了!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邻居李大牛带着哭腔的嘶喊:“天杀的!庄稼!俺的庄稼啊!全死光了!”
茅十八浑身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冲出屋门。
外面阳光刺眼,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跌跌撞撞跑到自家田边,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彻底僵在了原地!
昨天还勉强带着一丝绿意的禾苗,此刻已尽数枯死!不是寻常的焦黄,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气沉沉的灰黑色!所有的禾苗都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机,叶子僵硬地卷曲着,直挺挺地指向天空,如同一片片插在地里的、干枯的黑色骨刺!整片田地,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和腐烂混合的恶臭!
不止他家!放眼望去,视线所及的所有田地,全都变成了同样的死黑色!整个村子赖以生存的庄稼,在一夜之间,彻底死绝了!
绝望的哭嚎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汇成一片悲怆的海洋。
茅十八站在自家田埂上,看着这片象征着死亡和绝境的黑色,听着村民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直灌脚底,将他整个人都冻僵了。
水井干枯,金砖化纸,田禾尽死……三件事如同三道冰冷的枷锁,死死地套住了他。
他猛地想起了那个暴雨之夜,想起了那个怀抱骸骨、浑身滴水的白衣女子,想起了她空洞死寂的黑瞳,想起了自己在那乱葬岗潦草掩埋的包裹,想起了她最后那句幽幽的、仿佛带着无尽寒意的话语:“那…匣中之物…便…全数…赠与…恩公…权当…酬谢……”
酬谢?这分明是索命的诅咒!
“是她…是她来了…”茅十八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牙齿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咯咯作响,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他踉跄着后退,仿佛那死黑色的田地会突然伸出无数枯手将他拖进去。
他逃也似的冲回自己的破茅屋,砰地一声死死关上房门,还用桌子顶住。
他缩在土炕最里面的角落,裹紧那床破被,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那女子冰冷空洞的眼神,和那挥之不去的、如同淤泥深处腐烂水草般的腥气。
暮色四合,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了破败的茅屋。
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白天村民们的哭嚎早已停歇,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在夜色中蔓延。
茅十八蜷缩在土炕的角落,破被子蒙着头,身体却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五脏六腑。
水没了,田毁了,赖以活命的希望彻底断绝,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他那个暴雨之夜的贪婪和背信弃义。
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就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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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的水滴声,在死寂的屋内突兀地响起。
茅十八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了。
“滴答…滴答…”
水滴声再次响起,间隔均匀,冰冷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一股浓烈的、如同浸泡了腐烂淤泥和水草的腥湿寒气,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茅十八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耳朵却竖得笔直,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动静。
“滴答…滴答…”
那声音,似乎…似乎就在炕沿边?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蒙在头上的破被子往下拉。
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