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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玉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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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冰冷的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陈慕云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

    那句“永世不见”如同冰锥,刺穿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侥幸。

    他颓然瘫坐在冰冷污秽的石地上,看着眼前这具被铁链锁着、再无生息的狐尸,又低头看着自己左掌心那枚如同凝固污血般的暗红玉扣。

    巨大的、冰冷的、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绝望,如同石室中冰冷的潮水,无声地蔓延上来,彻底淹没了他。

     石室里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冰冷的四壁间空洞地回响。

     …… 数日后,京城震动。

     权倾朝野的户部尚书陈慕云,毫无征兆地于府邸书房中留下一封措辞模糊、以“病体沉疴,不堪驱策,愧对天恩”为由的辞官奏疏,并一封请求休妻、托付子女于岳家的书信。

    他本人连同那枚从不离身的牡丹玉扣,消失得无影无踪。

    府中仆役只道老爷数日前将自己关在书房,不许任何人打扰,再无声息。

    书房内一切如常,唯有书案上奏疏与书信墨迹已干。

    那间隐藏着血腥秘密的石室入口,已被彻底封死,仿佛从未存在过。

     与此同时,一桩震动朝野、牵连甚广的陈年旧案,被几封匿名的、详实得令人发指的密信,悄然送到了都察院几位铁面御史的案头。

    信件直指已故的前任户部尚书张廷栋及其党羽——包括现任吏部侍郎(陈慕云的岳父)、都转运盐使司使等数位高官——利用职务之便,于江南盐税、漕粮转运中巧立名目,贪墨数额之巨,骇人听闻!更令人发指的是,密信中还隐晦提及张廷栋为求官运亨通、荫蔽子孙,竟暗中信奉邪术,疑有戕害人命、炼制邪物之举! 证据链环环相扣,指向明确。

    天子震怒,下令彻查。

    铁证如山之下,张廷栋虽死,其子张承嗣(时任都转运盐使司副使)作为其父贪腐集团的核心成员及邪术的直接参与者,被迅速锁拿入狱。

    张府被查抄,昔日煊赫门庭瞬间崩塌。

    在阴暗的诏狱深处,面对如山铁证和严酷刑讯,张承嗣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

     “哈哈哈!是我!都是我干的!”他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对着审讯的官员狂笑嘶吼,眼中闪烁着疯狂而怨毒的光芒,“那老东西(指张廷栋)…他以为用亲生女儿炼了那‘白骨琵琶’,就能保他张家万世富贵?做梦!那琵琶是邪物!吸的是怨气!聚的是血光!它护着谁,最终就要把谁拖进血海地狱!陈慕云…哈哈哈!陈慕云!你以为你跑得掉?那琵琶锁着狐妖的魂!那玉扣连着你的命!剥皮曲未终…血债总要偿!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哈哈哈!剥皮曲未终——!” 他歇斯底里的狂笑声和那句充满不祥诅咒的“剥皮曲未终”,如同瘟疫般在阴森的诏狱中回荡,令闻者无不毛骨悚然。

    最终,张承嗣被判凌迟处死,张党其余要员或斩首或流放,树倒猢狲散。

    一场席卷朝堂的风暴,以无数人头落地、家破人亡而告终。

    陈慕云的名字,也在这场风暴中被反复提及,其神秘的失踪,更添了几分诡谲的色彩,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经久不衰的谈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 又是一个深秋。

    凤阳府外的荒山古道,落叶飘零,景物依稀。

     一个身形佝偻、风尘仆仆的游方僧人,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杖,踽踽独行。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无数补丁的僧衣,面容被风霜侵蚀得沟壑纵横,憔悴不堪,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浑浊而空洞,仿佛蒙着一层永远也擦不掉的灰翳,倒映着这荒凉的秋色。

    他左手习惯性地紧握着,指关节因长期用力而变形突出,仿佛握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指缝间隐隐透出一抹不祥的暗红色。

     正是销声匿迹已久的陈慕云。

     山道蜿蜒,转过一个熟悉的山坳。

    陈慕云浑浊的目光投向道旁一片浓密的灌木丛。

    十年光阴,草木依旧。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只雪白的狐狸,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痛苦与哀求;仿佛又看到那个年轻的自己,内心的挣扎与一闪而过的贪念……他痛苦地闭上眼,身体微微颤抖。

     夜幕降临,寒气刺骨。

    他并未入城,而是在山道旁寻了一处勉强可避风雨的残破山神庙。

    庙宇早已倾颓大半,神像倒塌,蛛网密布,只剩下几堵断壁残垣,在凄冷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黑影。

    寒风从四面八方灌入,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陈慕云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一角,背靠着残破的墙壁。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沉沉睡去。

    然而,睡梦之中,并不安稳。

     无数破碎而恐怖的画面交织缠绕:白骨琵琶上锁链的刮擦声、胡玉娘流着血泪的绝望眼神、张承嗣在诏狱里疯狂嘶吼的“剥皮曲未终”、还有无数张模糊扭曲、充满怨毒的面孔——有皮毛被剥去的狐族,有骨肉分离的惨死女子,有因盐税盘剥而饿死的流民……他们无声地咆哮着,伸出枯骨般的手爪,向他抓来!冰冷的怨气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要将他拖入无底深渊! “啊!”陈慕云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大口喘着粗气,下意识地攥紧了左手。

    掌心传来坚硬冰冷的触感,还有一丝细微却钻心的刺痛——是那枚暗红色的玉扣!它仿佛在梦中也在吸食他的恐惧!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极其轻微的声响,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叮…咚…叮…咚… 如同山泉滴落幽潭,又似冰凌敲击寒石。

    清冷,空灵,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与哀伤。

     是琵琶声! 陈慕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循声望去! 断墙之外,清冷的月光如霜如雪,洒满荒凉的山坡。

    在那片银辉之中,一个窈窕的白色身影背对着他,静静地坐在一块光滑的山石上。

    她身姿曼妙,白衣胜雪,在月光下仿佛透明。

    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垂落。

    她的怀中,抱着一把修长的、通体流转着月华般温润光泽的琵琶。

    那琵琶的轮廓,那流畅的弧度……竟与当年石室中那把森然的白骨琵琶,惊人地相似!只是材质不再狰狞,而是温润如玉,流转着清冷的光晕。

     女子纤细白皙的手指,正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拨动着琴弦。

    没有复杂的旋律,只有单调而重复的几个空灵音符:叮…咚…叮…咚… 每一个音符落下,都仿佛敲在陈慕云的心尖上。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想喊,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发不出丝毫声音。

    他想逃,身体却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只能睁大了那双布满惊恐的浑浊眼睛,死死地盯着月光下那个抚琴的白色背影。

     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他惊恐的目光。

    琴音,戛然而止。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来。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她半边脸颊。

    那容颜……清丽绝伦,眉目如画,正是当年陋室之中,助他改命登科的胡玉娘!只是,那张脸上再无丝毫人间烟火气,只有一种非尘世的、冰冷的空灵。

    她的眼睛,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陈慕云惊恐扭曲的面容,眼神里,是一片万古不化的、悲悯又漠然的死寂。

     她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毫无温度的弧度。

    然后,她抱着那把月华流转的琵琶,身影如同融入月光的轻烟,无声无息地淡化、消散……只留下满地清冷的月华,和那单调空灵的琵琶余韵,依旧在陈慕云的耳边、在他的灵魂深处,幽幽地回荡: 叮…咚…叮…咚… 陈慕云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冰冷的断壁之下,浑身筛糠般颤抖。

    他死死地攥着左掌心的玉扣,那暗红的死物冰冷刺骨,仿佛在吸食他仅存的热量。

    他失神地望着那女子消失的虚空,口中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意义不明的低哑声音。

    月光照在他沟壑纵横、写满无尽恐惧的脸上,也照亮了他左手紧握的拳缝中,那抹不祥的暗红。

     荒山寂寂,冷月无声。

    只有山风呜咽,如同无数冤魂的叹息,在断壁残垣间盘旋不去。

    那若有若无、冰冷空灵的琵琶声,似乎也融入了这呜咽的风中,再也分不清是真是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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