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糊里糊涂,身不由己地便到了厅上。
厅上灯火通明,管家仆役乌压压站了满地,独不见王老爷,只王家夫人瘫坐在当中垂泪,旁边站着两个长衫大夫,一个浓眉紧锁,抚须摇头;另一个满面忧色,叹道:“生死有命,夫人节哀为重……”话音未落,王家夫人已将双眼一瞪,拍桌怒斥:“我儿还没死,怎就节哀了?!”那医士肩膀一缩,连连后退,在墙角站住了,低头不语。
骂完大夫,王家夫人一抬头,见到进来的迎香,脸上露出两分惊喜,转眼又被悲哀淹没,起身道:“这么快就把龙家娘子请来了?”
“我恰好在门外……”迎香支吾,心下暗叫不好。
看来今夜王家的情形确实不妙,三公子多半已病入膏肓,药石罔效,全家上下求医拜佛都没个着落,才想到再来找自己,可自己哪会瞧病?不过是他们病急乱投医,甚至死马当成活马医罢了……
方想到此,耳边传来两声窃笑,竟是竹丽的声音。
迎香一惊,听她悄声道:“我一直跟着你进来的,使个障眼法儿让人瞧不见我罢了。
你莫慌,我有计较,跟这老婆子说,你要去看看他们家三公子。
”
“我又不是大夫,怎么看得?!”迎香低声拒绝,几番盘算已在胸中环绕……那王川此刻必定正在儿子身边,让竹丽见了他,还不……还不要闹上天去?!她心如滚水,焦灼翻腾,又想竹丽得以复仇雪恨,又怕她闹出泼天祸事;又想王川这狼心狗肺的负心人得到教训,又怕真弄死了无辜的王三公子……
“怎么,你不舍得么?”竹丽声音在她耳畔冷笑,“你同这王三公子无亲无故,此刻竟也替不相干的人担忧起来?父债子还,天经地义的事,我就是即刻要了他的性命又有何不妥?”
正当迎香挣扎在开口与不开口间时,对面王家夫人已絮絮叨叨说了好多,眼中落泪,几乎就要给她跪下去,周围人连忙搀住,只听夫人哭道:“……我快四十岁上才得这么一个中用的儿子,传承香火、光耀门庭全指望着他,如今那些念想一并作了灰土不说,老天连他命都要收回不成?若真这样,倒不如先剐了我的心肝去,也好过眼睁睁看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祸……”说话间,她已哭得哽咽难抬,忽一下支撑不住,两眼一翻就要仰栽过去,旁边人连忙架住,丫鬟们赶紧给她揉胸顺气。
迎香不忍,伸手去扶她,夫人却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箍得死紧,指甲几乎陷入肉中,哭道:“我也知事情到这地步,怕是不中用的了,但这当娘的心,当娘的心……求龙娘子发个慈悲,进去看看小儿,不论好歹,多少给熏一熏,看一看,万一菩萨突然显了灵,仙姑突然发了话呢?男女之嫌在性命面前,算不得什么……”
“嘻嘻。
”竹丽冷笑两声,在迎香耳边娇声道:“当初你被这些人嘲弄时,他们可说男女之防比天大,你这窑子里出来的粉头婊子,失过脚,可比畜生还不如的。
呵呵,男女之嫌在性命面前,算不得什么……有趣,有趣。
”
迎香紧紧皱起眉,夫人的哭喊哀求、竹丽的冷漠调笑在她心里交战,如烈焰与极冰的碰撞,迸出一道道摧心震魂的鸣响,将她轰得摇摇欲坠。
竹丽又在她耳边催促道:“去呀,快去,人家夫人叫你去看三公子呢,好不好,多少给熏熏,看看,万一有点作用呢?就当菩萨显灵吧——嘻嘻,这菩萨也忒容易显灵,我被打得半死时,他怎么就不显灵了呢?”她声音越发娇柔轻软,勾魂荡魄,那种的恨意与冷酷便越发明显。
迎香呆立在当场,夫人已不待她回答,拖了她就往后边行去,一溜小跑,嘴里呢喃着:“快,快,快去看看……”
跌跌撞撞一路跑到后院,夫人推开三公子房门,拖迎香进去。
她发现此处与人来人往的外厅全然不同,房里静悄悄的,并未有人在内伺候,四周窗户紧闭,屋里有一股沉闷的气息,和着不知什么药味,让迎香鼻子发痒,差点打喷嚏,拼命忍住了。
房中只点着一支蜡烛,燃到一半,烛光闪烁,摇摇欲坠,映得四下半明半寐,看不真切,只瞧见东面靠墙立着一架酸枝木大床,帷帐掀起,上边隐约看到躺了个人,应当是王三公子,旁边坐着的那人自然是王老爷王川了。
王川紧盯着床上的儿子,众人进来也丝毫不能让他回头,只低声问:“你还带人来做什么?”他声音低沉嘶哑,透出浓浓疲惫,交织着心力交瘁后的麻木死板。
“……是龙家娘子来了。
”夫人不敢高声,压住了嗓子。
她出嫁前是身娇肉贵的闺房小姐,嫁人后是养尊处优的当家主母,何曾如此憔悴操劳过?一路跑过来,她头发也松了,衣襟也乱了,簪环都移了位置,脸上泪痕汗渍和在一起,污掉胭脂,已成个了花脸。
她见丈夫没有反应,又哀泣道:“让龙娘子再看看,拿香熏一熏罢?”话语中满是渴求期盼,暗哑哽咽,听得迎香鼻头阵阵发酸。
王川盯着床上的人,木然不语,片刻后点点头,“来看吧。
”说完起身让到一旁,迎香上前去,鼻端嗅到一股恶臭,似乎是腐肉与人粪混合的气味,咬牙忍住了,在床边坐下来。
这处位在蜡烛的阴影里,看不清床上人面貌,只见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胸口起伏微弱,出气多进气少,躺在床上如已死了一般。
看样子真是不成了……迎香暗暗叹息,手往腰间一摸,猛然惊觉因今晚来得匆忙,竟未带香,顿时呆住了。
王川和夫人不知,还当她是在思量,只在旁静待。
此刻,床上的三公子动了动,费力撑开眼皮,看到床边坐了个年轻女子,肩膀挣扎两下,似乎想撑着起身,却完全起不来,嗓子里嘀咕:“小竹,你来了……小竹……”他已到弥留之刻,声音细若游丝,稍远些的人根本无从察觉。
迎香坐在他旁边,听入耳里,只觉又苦又酸,泛起阵阵不忍,可此刻又没有香,如何……方想到这儿,忽觉手中被塞入了一个东西,竹丽的声音在耳畔道:“用这个呀。
”
迎香拿起来一看,竟是新制的那份春宵百媚?!王川夫妇见她拿出香,即刻亲捧过鼎炉来侯着,迎香却乱纷纷的,她已大略猜出竹丽的谋算,又无法同王氏夫妇说明,心中天人交战,不知当焚还是不当焚。
“快,快点起来呀。
”王家夫人对她所想一无所知,见她不动作,自己伸手抢过春宵百媚香,夫妻二人手忙脚乱地焚了起来。
烟雾阵阵晕开……
这香味正如它当有的模样,清艳沉婉,妩媚风流,带着无所不在的勾魂诱惑,似乎在人心颠舞蹈。
王川嗅到这香,先是一愣,接着猛跳起来,后退几大步,似乎看到了极可怕的物事。
王家夫人也愣住了,喃喃道:“此香……似乎不当用在病房……”
“呵呵。
确实不当用在病房,然此处并非病房呀。
”娇媚的女声突然响起,惊得众人一跳,只有迎香知是竹丽要出来了。
众人闻声四下探看,只见房间当中涌动一团烟雾,一个窈窕身影慢慢浮现出来。
“此处就当我的新房,岂不正好?”竹丽娇声轻笑,众人一阵发寒,有人已低声喊起了妖怪,还有人想开门逃窜,门却似被钉死了,不能撼动分毫。
竹丽一身红衣,娉娉婷婷立在房中,头上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盖头,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