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长生

首页
!”汉子捞住他,蒲扇大的巴掌一阵乱打。

     厮打中他的面罩掉落,村妇带了儿子回来,比他高两个头的男孩愣是被吓哭了,指了他喊“妖怪”。

    村妇大感不安,见他扑倒在地,仍然抠着炒面吃,心生不忍。

    她叫住汉子,盛了一碗面给他,但又恐他是疯子,赶他去屋外吃。

     他捡起破布,缩在外面,狼吞虎咽地吃,没两口就噎住。

    瞥见一只水桶,连忙伸头去喝水,村妇在屋里看见,叫了声:“那是狗喝的。

    ”她汉子拽了拽她,让她别多事,趁早送走瘟神。

     吃光了炒面,他把碗放在门口,重新缠好脸上的布,默默离去。

    他不想远离村庄,荒郊野外,他随时是孤独一个人。

    而在这里,家家的灯火与他无关,却能借他一些温暖,重温人世的热闹。

    他寻了一个屋角,靠近牲畜的窝棚,悄悄地蹲下来。

    天暗了,没人留意到那里多出一个小孩。

     很冷,很冷。

    灯火尽熄后,他钻进窝棚,和牲畜们挤在一起,这才安稳地睡去了。

     在村庄与山路上流浪,有天,他终于来到一座小镇。

    巷子前玩闹的孩童,发现了这个外来者,好奇地围过来看。

    他们掏他头上的破布,以为里面藏了东西,他只顾闪躲,无意推搡了一下,碰倒一个女孩。

    女孩一哭,其余的孩童一齐拳脚相加,利落地打了他一顿。

    他的裹布又散了,大家眼对眼望了,吓得一哄而散。

     一个路过的白衣人留意到他。

    招手,唤他走近,仔细查看他的伤口。

    白衣人有个背囊,草药的香气扑鼻传来。

    他仰着脸,想到那个御医。

     “难道是鹤茅汁给毁的容?”白衣人沉思,又掰开他的嘴,“你莫非还喝进去了?能说话吗?”他“啊啊”地叫,尽最大的力气,只能发出这个音。

     “跟我回医馆吧。

    哦,忘了问你,你爹娘呢?他们在哪里?我想帮你治病,如果他们允许,我就先带你回住处。

    听得懂吗?” 他点头,又摇头。

    白衣人琢磨了好久,弄清他并无爹娘,不由叹息,牵了他的手往镇里走。

    他偷觑白衣人的长相,一对大大的眼睛,几根稀疏的胡须,看起来不讨厌。

    闻着草药的香气,白衣人好像变得更神圣了,他快步迈着双腿,紧跟这个好心人的步子。

     他想,也许好日子要开始了吧。

     白衣人的医馆很旧,残窗破梁,草药到处都是,很多碎末散在地上。

    他不在乎这些,只要这个伯伯能给他吃的,给他地方睡觉,他就能满足。

     白衣人给他搭脉,他不晓得搭脉有什么用,伤口明明一眼就能看见。

     “你叫我华大夫……噢,我又忘了你不能说话,没事,我给你开几帖药,把毒清出来。

    ”白衣人一边说,一边站起拿了一个箩,大把大把抓药。

    不多时,累了小山样高,对了他又道:“你坐着,我去煎药。

    那边橱里有果子吃,自己拿。

    ” 果子对他比药重要。

    他欢天喜地跑到红漆橱柜前,寻宝似地找他的果子。

    好大的一颗,他放进嘴里,甜得骨头酥掉,是他很久没尝的美味。

     院子里飘来苦苦的药香,他又放了一颗果子在嘴里,甜。

    数了数,剩下的仿佛可以吃很多天,舍不得一次尝尽了,他把橱柜的门拉上。

    想了想又拉开,怔怔地看着果子诱人的外形,咽口馋涎,迅速地拿了一颗,飞快地丢到嘴里。

     他这样斗争,吃一颗,再斗争,再吃一颗,等华大夫端了一碗药走出来,所有的果子都被吃完了。

    他满面通红地看着华大夫,对方并没有察觉,在他这样一张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他的面目是混沌的,原始的,再没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的变化。

    宛如一张白纸。

     “喝药吧。

    要喝上半个月,你才能说话。

    ”华大夫和蔼地说,对了他狰狞的脸,神情并无异常。

    这让他分外感激,立即乖乖地捧了碗,把药一股脑喝下去。

     经过喉咙时,药汤犹如呵进一口雪天的冷气,清凉凉地灌进肚子里。

    他顿时觉得嗓子很舒服,像路障被人搬除了,想放声大喊一记。

     “怕你嫌苦,我多加了点糖。

    好不好喝?” 他点头,眼睛不由湿了,这是第二个小石头。

    他忽然丢下碗,抱住华大夫的腿,他不要离开这里,他想一直待下去。

    华大夫拍拍他的背,不好意思地道:“喂,别这样……你怎么哭了?唔,看病救人是应该的呀,我会治好你的,不要怕。

    ” 他抬起头,华大夫贴近了看他,发觉那一双像黑洞般的眼睛,透着雪亮的光芒。

     这天之后,他在华氏医馆住下。

    华大夫的生意很冷清,偶尔来几个病人,开了方子,也不付钱,放下半斤猪肉,或者丢下几株花草就付了账。

    华大夫并不在意,隔三岔五到附近山里去采药,走时嘱咐他看着医馆。

     他依然蒙着脸,如今是华大夫亲手蒙的,透了几分雅致,一见就知是受伤,无人讨嫌地来揭。

    住了十天半月,病人晓得他不会说话,不忍差遣他,反而屡屡送他小玩意。

    他有了自己的玩具,面粉娃娃,草蚂蚱和漂亮的黑石子。

    后者让他想到小石头,但他竟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可惜半个月过去,他的嗓子像鸭子,依然无法开言。

    华大夫苦思冥想,翻遍医书,换了十几味药,重开一方。

    他放心地喝着,苦中有甘,比他在山上的草根汤好喝太多。

    病没医好,人是孤儿,善良的华大夫不忍心叫他走,于是他滞留医馆。

    不过他的年岁实在太小,既不识字,也没力气,就算想打杂,做不了什么事。

    对华大夫来说,不过多了一个听他说话的病人罢了。

     这个病人不仅听话,更无怨言。

    因而几次挫折下来,华大夫毫不厌烦,兴致勃勃地为他继续开下一剂汤药。

    很多年以后,他想起这件往事,才明白华大夫可能只是喜欢做医生,他是华大夫最好的试药者。

    不过即便如此,在寒冬收留了他的华大夫,仍是他最大的恩人。

     换过七、八次药后,冬去春来,他突然开口说话了。

     那时华大夫出门采药,他扫完了地上的草药末,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开门,是一个比他年纪稍长几岁的垂髫幼女,略高他一些,蓝花布衣裙。

    他觉得她真是靓丽极了,睁大眼看得发呆。

     “我娘病了,华大夫在吗?”她脆脆的声音像折藕。

    他摇摇头,怕她不懂,又摇手。

    小丫头失望地问:“几时会回来?我娘病得厉害。

    ” “刚……走……”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不想让她看出他的困窘。

    说完话,他又惊又喜,裹布下洋溢着无人见到的笑容,暗自快乐着。

     “那怎么办?”她眼圈一红,险险要当了他哭出来。

     “不……怕。

    一、回、来……我、叫、他。

    ” 小丫头微笑,伸手摸摸他头上绑的布条,“疼吗?” 他又是摇头。

     “等华大夫治好我娘,我再来找你玩。

    ”她说了住处,叮嘱他要把口信传到,华大夫一回来,就请他来她家里。

     小丫头走后,他心急火燎地在医馆里乱窜。

    华大夫几时回来呢? 直到黄昏,医馆里没有再出现一个人,华大夫的身影始终不见。

    晚上他胡乱想着心事,但是身体由不得他做主,疲倦的他很快睡着了。

     次日,有病人一大早上门,他连说带比划,告诉对方华大夫一夜未归。

    这是个热心人,连忙叫了人来商量,一群街坊讨论的结局是山上出事了。

    几个壮实的男子提了家伙上山,午后,有人先下山,说华大夫跌到沟里,折了一条腿,拿担架去,马上会被抬回来。

    折腾了半个时辰,总算将华大夫安全救回医馆。

     华大夫苦了脸叫他帮忙抓药。

    他看到华大夫的伤势,知道没法子给那个小丫头的娘看病,非常伤心。

    他欠小丫头一个承诺,这使他在煎药时抑郁寡欢。

    但华大夫却很高兴,终于听到他会说话,尽管时常词不连句。

     在华大夫一心觉得自己是神医,医好了他的哑病时,轮到他为华大夫端药。

     “小药罐儿,”华大夫亲昵地叫他,这是开第三帖药时起的绰号,“你如今会说话了,长大后就不会是个哑巴。

    其实你只是嗓子肿了,把上面的肉瘤去了,就好了。

    ” 他似懂非懂,透过裹布望着华大夫。

     “唉,至于你脸上的伤,我就无能为力啦。

    医生不是道士,变不出活生生的血肉来。

    嗯,不过我听说这世上有种易容师,专门修改人的相貌,可能救得了你的脸。

    ”华大夫认真地说到这里,噗哧一笑,自嘲地道,“谁知道呢,说是可以削掉人的骨头,割掉人的脸,这样一个人就会像另外一个人!真是荒诞不经!书上记载了这种匪夷所思的医术,小药罐儿,你说,会有人达到那样的境界么?这不成了神仙?” 华大夫兀自神往,蓦地想到自己其实距离神医还很遥远,未免有几分惆怅。

     “
上一页 章节目录 下一页
推荐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