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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灯暗 十八   水佩风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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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听到房门轻响,传来轻微的叩门声音。

     数月颠沛养成的警觉让她迅速睁开眼,半坐起来扫视室内,发现一片凝固的黑暗,夜已深了。

     她披衣起床,开门一看,只见李舒白站在门口,左手执着一盏小灯,右手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

    小灯的光是一种微暖的橘黄,照在他平时如同玉雕一般线条完美却让人心生沁凉的面容上,没来由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和意味。

     见她愣怔发呆,他也不加理会,只将手中的食盒往几上一放,说:“也好,不需要我叫你了。

    ” 虽然惊觉,但那只是下意识的身体反应,黄梓瑕的意识尚不清醒,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将自己睡得凌乱纠结的头发抓了一把,又看了看外面昏黑的天色,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子时二刻,”他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盏黑褐色的东西递到她面前,“姜汤,喝了。

    ” 她用勉强清醒一点的眼神,皱眉看他许久,终于抓住了自己意识中不对劲的地方:“夔王爷,三更半夜,您亲自来找我……就是为了给我送姜汤?” “当然不是,”他说着,回身往外走出,又顺手带上了门,“喝完换好衣服,有客人到访。

    ” 能让夔王爷深更半夜亲自去叫黄梓瑕的,自然不是等闲人物。

     灯下美人,艳若桃李。

     一个穿着寻常宫女服饰的少女,站在他们面前。

    只可惜桃李花朵被哀苦与悲戚侵蚀着,已经显出憔悴枯损。

    她抬头望着他们,鬓边插着的那支叶脉凝露簪,在灯光下暗暗生辉。

     王若——或者说,小施。

     黄梓瑕一时倒愣住了。

    而小施默然屈身,向他们行跪拜礼,她柔软的裙裾无声无息拂过地面,静默如无风自落的花朵。

     “小施谢过当年夔王爷救命之恩。

    ” 李舒白略一点头,并不说话。

     小施一直跪着,只以一双沉静而悲戚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中仿佛涌动着万千思绪,却是一点都无法说出口。

     许久许久,她才用沙哑的声音说:“我一直待在太极宫中……那里已被废弃,几乎无外人行经,更没有人知道我是谁……直到今天王皇后过来跟我说,若不是我,雪色或许不会死。

    ” 小施静静地说着,垂头跪在地上,静默得仿佛连呼吸都没有。

     黄梓瑕心头不忍,安慰她说:“一切都是阴差阳错,雪色的死……你不算凶手。

    ” 小施那张素白的面容上,失去了胭脂的点缀,浮着一层冰凉的苍白。

    她用一双毫无生气的奄奄的眼睛看她,低声说:“可我觉得皇后殿下说得对,要是没有我的话,雪色就不会死了……” 黄梓瑕说道:“然而若没有你,雪色三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 小施却并没有释然,她的头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伏在了地上。

    她把额头抵在自己紧贴地面的手背上,声音哽咽模糊:“若没有雪色,我也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我们一起在乱军中相依,又一起到了扬州,一起到了蒲州……兰黛姑姑对我们视若己出,我也和雪色一样跟她学琴、学舞。

    虽然都学得不怎么样,但这三年,我们日子过得很好,如果……如果没有冯娘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话,我们直到现在,依然是那么好……” 李舒白冷眼旁观,并不说话。

     “皇后怒斥我,说我因贪慕虚荣,妄自顶替雪色,以至于如今酿成大错……可其实,其实我与雪色并不知道她如今的身份,就连来接我们的冯娘,她也不知道……”小施捂着脸,颤声说着,眼泪在她的指缝间扑簌簌流下,涓涓滴滴,不可抑制。

     “当时兰黛姑姑与姑父因急事一起前往甘州去了……雪色听门房说是她母亲托人过来接她进京许婚的,便跟我商量说,她如今没有想要嫁人的心思。

    何况,当年她母亲丢下了他们父女后,父亲因此忧愤成疾,三十出头便英年早逝……所以,她不愿见她母亲!但我又劝她,我们如今在兰黛姑姑这边,虽然她也着急帮我们,但以我们的出身,寻觅佳偶绝非易事。

    若她的母亲真能为她寻觅一个好归宿,也不是坏事…… “雪色却抓着我的手,说,不如这样,反正我母亲五岁就抛下了我,冯娘也只在扬州见过我们十三四岁时灰头土脸的模样一眼,谁知道我如今的模样呢?你就说自己是我,跟着冯娘进京。

    如果真有好的,你能嫁个好人家也是幸运。

    然后……然后…… “然后她从自己的身边,取出当年夔王爷让我们带走的那个银锭子,分了一半给我,说,以此为证,希望你能在京城里,帮我打听一下那个人,看看他如今身在何处。

    三年了,他为什么没有拿着簪子来找我呢?就算他去了扬州,云韶苑的人也会告诉他兰黛姑姑在蒲州呀…… “我当时很想告诉她,她那支叶脉簪,转头就被对方丢掉了。

    我悄悄帮她藏了三年,想要在她出嫁时再交还给她。

    可我知道这样一说,雪色一定会十分难堪,所以又想,还是不要告诉她,索性带到京城,还给她的母亲吧。

    ” 小施说到这里,怔怔发了许久的呆,才咬了咬下唇,说:“然而,我来到王家,一眼看见王皇后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雪色,恐怕已经铸成大错了。

    我们不知道她的母亲如今已经是九重天上的人,我们还以为……还以为她只不过是嫁给了一个富商或者小官吏而已……然而,然而我不敢开口!在知道了雪色母亲的身份,知道了这桩关系重大的宫闱秘事之后,我若再说自己只是冒充的,岂不无异于求死?我给王皇后送上了叶脉簪,她对我的身份已经没有疑问,因觉得银簪不称宫廷富贵,她命人毁去,用金制作了一模一样的一支金簪给我,并对我说,夔王正要择妃,王家族中目前没有出色的姑娘,让我以第四房姑娘的身份前往遴选。

    那时我还心存幻想,若是成了王妃,荣华富贵固然不错,但一定也能借助王府的力量找到我们的恩人、雪色的心上人。

    然而,然而当我被引往后殿,看见站在我面前的夔王爷时……” 她嘴唇剧烈颤抖,喉口窒住,久久无法说话。

    良久,她才捂住自己的脸,呜咽道:“我知道,天意弄人,一切都完了。

    我,和雪色,都完了……” 她声音十分艰难才挤出喉口,在这样的静夜中,听来倍加凄厉。

    夜风陡然骤烈,宫灯的光急剧晃动,在她的脸上一层层晕开,让她的面容显出一种诡异的扭曲来,令人心惊。

     “不能说出我背负的秘密,我夜夜噩梦,梦见夺走了雪色心上人的我不得好死……可我又无法自制地怀着罪恶感在心里幻想自己一朝飞上枝头,成为人人称羡的夔王妃……”她跪伏在地上,指甲掐在青砖地上,折断了,却似乎毫无感觉,“我也曾想过,嫁给夔王之后,我不让雪色和夔王见面就是……我一定要给她找一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男人……” 黄梓瑕望向李舒白,却见他只是望着廊下在风中旋转的宫灯,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不由得在心里想,这样的煎熬痛苦与眷恋,却白白浪费在一个对你没有任何感觉的男人身上,到底有没有意义呢? 正如此时园中远远近近的灯,就算再辉煌再灿烂,又有谁会知道,它曾覆照在哪一朵深夜开放的美丽花朵之上呢? “我那时寝食难安,终于在梦呓中泄露了秘密,我不知道冯娘是否真的觉察,但她一定是起疑了。

    而我知道,一旦此事泄露,我这条命……必然就此断送在长安。

    而这个时候,王皇后私下让人问我,冯娘看来是否可靠。

    我……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然后,王皇后命人毒死了冯忆娘,又处理掉了尸体?” 小施哭得几乎昏厥过去,她说不出话,只能勉强点一点头。

     果然,是王皇后遣人下了毒,杀死了冯忆娘,又丢弃在了幽州流民之中,伪装成疫病死亡。

     黄梓瑕与李舒白对望一眼,心想,其实王皇后早在让冯忆娘上京的时候,就已经将她作为必将弃掉的那颗子,小施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黄梓瑕只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上前拉起哭伏于地的小施,低声说:“你起来吧,皇后殿下留你一条命,已经是你大幸了。

    ” 而李舒白终于开口问小施:“她让你以后如何自处?” 小施将旁边的包裹打开,用颤抖的手捧出一个小小的坛子。

    她将那个坛子拥在怀中,轻轻地抚摸了许久,才抬头仰望着他们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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