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夏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捏着两张名片,重叠到一起,放在了一边。
小琉璃,那个在少年时代唯一同她亲近过的上海女孩,有些事情,或许你一生也不会知道。
而苏岩,也不会知道。
她拍下这两张名片,用彩信发给苏岩,“时过境迁,所有的重逢看起来都像奇迹。
她好吗?”
“她订婚了,下月结婚。
你别多想。
”苏岩很快回复过来。
她想的只是送不出的祝福。
你终于,回到你一直想回到的城市里,那个没有琉璃瓦的城市里,你会重新生根。
晋浔敲了敲凉夏的桌子,说我先走了,早点回去看看叶迦。
凉夏点点头,把两张名片随手放进了抽屉里。
目送晋浔拉着行李箱离开,而后,她有些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明亮的傍晚。
慢慢地,凉夏发现,在这新的公司里,下班之后通常没有人急于离开,与在杭州时很是不同。
七点办公室里依然人员熙攘,有人打暴虐的闯关游戏,有人认真处理公务,有人抽烟喝水大声讨论每日一增的停车费。
于是凉夏也渐渐习惯了在21层的宽敞办公室度过傍晚。
有时也看一部电影,在常去的论坛发了影评搭末班地铁回去。
她还不习惯称之为回家。
一站一站驶过,一站一站灯光骤灭,凉夏开始对此上瘾。
她不太与其他同事闲话聊天,做事亦不见得比别人积极,多数时候处于微笑与倾听的状态,脸上写满无所谓的表情。
常常别的同事在忙碌编辑时,她在偷懒,当然是在工作完成之后。
咖啡喝的很凶,对着辐射强悍的电脑屏幕一杯接着一杯。
固定阅览一个古籍网站,去夜看红楼浏览帖子,在办公室非常安静的时刻她噼里啪啦飞快地打字。
晋浔说,他们没有看到你藏在表面之下对生活异乎强大的野心。
“是么?我有野心么?”
“我看得到。
它可以缩在你的心里冬眠,也可以破土而出,像整片天空。
”
说这些的时候都是在32层的顶楼,漆黑夜空吞噬掉时间。
在偶尔加班的深夜,凉夏用硕大的背包塞上藏在休息间的罐装啤酒,去32层的天台。
两个人在电梯里都不说话,仿佛是一件需要郑重对待的事情。
生活像她拍在手机里的上百张天空的图片,永恒平淡无奇,因而快乐是桩大事情。
32层,是能够俯瞰东四环的高度,无数的灯火阑珊泛滥蔓延,离地面很远距天空亦遥,纵身扑入带着暧昧温暖的城市生活。
大风毫无顾忌地吹过,在深夜震耳欲聋。
你看不到它,你只能感受,深切而剧烈,不留痕迹。
凉夏抬起手来给晋浔点着呷在口中的烟。
对这样的时刻应当感激,在这个所有人都缺乏对待情意的耐心的年代,有人能够与你一起并肩观望世间冷暖。
晋浔问她是否想去看看叶迦。
凉夏摇头,“能够遗忘那段记忆,对叶迦来说,是幸福的事情,我不应该去提醒她,更不应该作为一个陌生人去打扰她。
”只是她还记得那个女孩握住晋浔的手时无邪的笑容,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俗话,大抵如此。
“好吧,你想租哪里的房子,这个叶迦或许可以帮到你。
”
“嗯……”凉夏吐了口烟,想了想,“就这附近吧。
每天走在地铁里觉得像打仗,所有人都是匆匆的,迅速的,并且显得非常凶恶。
长此以往我会仇恨世界。
”她想起在气味不洁的一号线里涌动的密集人头,就不觉皱起来眉头。
而晋浔,当即就拨通了叶迦的电话,凉夏惊讶地阻拦他,“不用立刻马上现在就,太突兀了。
”
“不用把她当病人。
”晋浔冲凉夏眨眼,是温柔而意味深长的样子。
叶迦在电话里的声音更少气力,听了晋浔的要求,沉吟片刻说,“哎呀,昭阳住的地方不是正合适吗。
我打给他问问,那个小区里出租房子的应该特别多。
”
于是,就在这所有地方都经受着潮湿蒸腾的盛夏,昭阳在千里之外的小城里接到了叶迦的电话。
他说,“我不在北京。
”
“不告而别去旅行?”
“心血来潮,就走了。
我租的那套房东在11层还有套房要租,还拖我介绍房客来着。
我把电话发给你,自己去联系吧。
”
“好。
希望旅途让你快乐。
”叶迦依旧温柔如常,在昭阳听来已经遥远得仿佛相隔了几个世纪。
眼前渡河的轮渡还在来回送着人与车辆,码头灯火通明,有老人与孩子散步,戏水。
青铜的铜牛雕塑卧在离昭阳不远的地方,名为“安澜”,是否自从它塑在这里,淮水就安宁息止,不会漫过城市与农田。
有十年了么?或者是八九年?昭阳记不清楚了,经过一个世纪末的变迁,除了从未有翻新的火车站,和某位历史名人的塑像外,这里不再是他曾认识的那座只有梧桐漫天与缓流时光的小城。
曾与他一起日日坐在这淮水边沉默的女孩,也同这座城市的历史一起,消失无踪了。
就像刚刚被云层遮住的月亮,湮没在夜晚水流里的光亮倏忽融化进了昭阳身体里的某处深潭里。
3、
“叶迦有个朋友的房东的房子想出租,天,好复杂。
是两居室,在双井,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看看,这样上班就真的很近了。
西苑那边,远在其次,总觉得是阴沉了些。
”晋浔在公司门口与凉夏分别时合上手机,转达了信息。
凉夏说房子不错的话那当然一拍即合,“尽快去看看吧”。
最近她总是觉得身体不适,不舒服也不清楚微恙在哪里。
每每昏昏欲睡,从心底就涌出寒气,非常需要温暖与阳光来抵抗。
晋浔说周末我联系好再约你,并再次问她,“真的不要我送?”
凉夏摇头,挥挥手自己往地铁站去。
在很多时候,她接受晋浔的照顾,又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任何人照顾,哪怕再空旷的夜晚,再岑寂的道路,有人或者没有人,她都缺乏恐惧,或许是因为没有什么可失去,所以走着走着就走出了莫名其妙的归属感。
这或许,是从她走出苏岩视野的那一刻开始的吧。
从那一刻起,她是一无所有的人。
她抛弃了一座城市,或许只是逃避自己被放弃的命运。
一同放弃的还有本就不多的一个女孩子应当有的柔软与牵念。
于是周末,晋浔便带了凉夏去看房,非工作时间穿越一个三环横贯东西还是第一次。
公寓在十一层,走进电梯,角落竟然坐着管理员,凉夏诧异良久,一直盯着人看。
是退休的老阿姨,守着窄窄方桌,在插花,她对凉夏说,“姑娘你看我这花多好看。
”以后的时间里,凉夏渐渐习惯阿姨每天换一瓶鲜花,有时是蔷薇,有时是马蹄莲,也有时是大红玫瑰。
公寓有开放式小阳台,八角飘窗,朝南,席地而坐会容易获得好心情。
凉夏当即决定租下来,立刻便要与房东签租房合同,并决定次日就搬过来。
“我先整租下来,然后自己找室友吧。
这样,比较放心。
”凉夏低头趴在窗台上签字时说与晋浔。
在西苑的最后一个深夜,凉夏抱着本坐在床上,不开台灯,在黑暗中获得安宁,怀着新月一般的心情,写下一份合租启示:
“双井小高层。
两室一厅。
光线充足。
次卧招租,接受风象或火象星座年轻人。
对人怀挑剔心,待人迁就真诚。
拒绝热闹。
”
它会为她找到一个室友,带一个陌生人进入她的生活。
这样想着,也觉得有趣,于是写完便贴在了豆瓣,等待回复。
随手浏览网页,明明困倦,而包裹着她的寒意却另她全无睡意。
伸手又紧了紧已经合严的窗户,将被子死死裹在身上,是因为换季了吗,所以才有这透了心的寒气流遍全身。
在不相识的QQ好友的签名里看到这样一句泛滥的话,因为爱上一个人所以爱上一座城。
凉夏觉得自己的胃开始不适,这不适最终导致的却是大脑的昏沉,于是网页未关程序未退就直接合上了电脑,放回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