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索瓦丝在烟灰缸中掐灭了她的烟头。
“你有勇气在这么炎热的天气工作吗?”
“这不妨碍我。
”皮埃尔说,“下午你做什么?”
他们坐在与皮埃尔化装室相连的平台上,刚才他们在此进午餐。
在他们下面,剧院的小广场在闷热的蓝天下似乎热得令人难以忍受。
“我和格扎维埃尔去乌尔苏利纳。
有一个夏洛联欢节。
”
皮埃尔的嘴唇往前翘了翘。
“你不再离开她。
”他说。
“她简直振作不起来。
”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没有回鲁昂,尽管弗朗索瓦丝对她关怀备至,她也经常见热尔贝,一个月来,她像是一个没有魂的躯体在赤热炎炎的夏日中晃来晃去。
“我六点来找你。
”弗朗索瓦丝说,“对你合适吗?”
“很好。
”皮埃尔说。
他又勉强笑了笑说:“好好玩。
”
弗朗索瓦丝也以笑回敬,但当她一离开房间,仅有的一点快活也荡然无存。
现在当她独自一人时,她总是郁郁不乐。
当然,皮埃尔即使在思想上也不责怪她把格扎维埃尔留在身边,但是不可避免,在他眼里,她身上浸透了某种可憎的东西,皮埃尔不时从她身上透视到的是格扎维埃尔。
瓦万十字路口的大钟上指着两点半。
弗朗索瓦丝加快了步伐,她看到格扎维埃尔坐在多莫咖啡馆的露天座上,穿着一件耀眼的白衬衫,头发闪闪发亮。
远远望去,她似乎光彩照人。
但是她脸色灰白,眼睛无神。
“我来晚了。
”弗朗索瓦丝说。
“我刚到。
”格扎维埃尔说。
“您好吗?”
“天太热。
”格扎维埃尔说着叹了口气。
弗朗索瓦丝在她身边坐下。
她惊奇地闻到一股奇怪的医院味道,它掺杂在始终笼罩格扎维埃尔身边的黄烟丝和茶叶香味中。
“昨天晚上睡好了吗?”弗朗索瓦丝问。
“我们没有跳舞,我累得要死。
”格扎维埃尔说,并撅起嘴。
“热尔贝头疼。
”
她常常谈起热尔贝,但是弗朗索瓦丝并不上她的当,因为格扎维埃尔有时向她说些心里话,不是出于友谊,而是企图否认自己同热尔贝的亲密关系。
在肉体上,她肯定完全离不开他,但反过来,她往往严厉地评价他。
“而我,我和拉布鲁斯兜了一大圈。
”弗朗索瓦丝说,“在塞纳河边各码头上,夜色绚丽多彩。
”她停住不说了。
格扎维埃尔甚至不假装感兴趣,她做出精疲力竭的样子遥望远处。
“如果我们想看电影,就该走了。
”弗朗索瓦丝说。
“对。
”格扎维埃尔说。
她站起来,抓住弗朗索瓦丝的胳臂。
这是个机械的动作,她似乎并不觉得旁边有任何人存在。
弗朗索瓦丝跟着她走起来。
这时,皮埃尔正在他闷热的化装室里工作。
她本来也能静静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作。
过去,她必然会贪婪地抓住这一段的空闲时光。
剧院关门,她有闲暇时间,现在她只知道浪费时间。
倒不是因为她以为已经在假期,而是她完全失去了以往有条不紊的概念。
“您还是很想看电影吗?”她问。
“我不知道。
”格扎维埃尔说,“我觉得我宁肯散散步。
”
面对突然出现在她脚下的这片百无聊赖的荒原,弗朗索瓦丝望而却步,因为她要在无救援的情况下度过这大段时光!格扎维埃尔没有聊天的兴致,但她的存在却不允许人享受能与自己交谈的真正安宁。
“那好吧,我们散散步。
”弗朗索瓦丝说。
马路散发出柏油味,很粘脚,人们被这初到的酷热搞得措手不及。
弗朗索瓦丝觉得自己整个儿变成了枯燥乏味、软绵绵的一团。
“您今天还累吗?”她用亲热的声调问道。
“我一直累。
”格扎维埃尔说,“我变成了一个老太婆。
”她懒洋洋地看了看弗朗索瓦丝。
“原谅我,我不是一个好同伴。
”
“您多傻!您很清楚我总是高兴和您在一起。
”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没有回报她的微笑,她已经又陷入了沉思。
弗朗索瓦丝永远也做不到使她明白,她并不要求格扎维埃尔为她施展她身体的魅力或思想的诱惑力,她只是要求格扎维埃尔让她进入到她的生活中。
整整这一个月,她顽强地试图亲近她,但是格扎维埃尔固执地充当陌生人,她虽存在,但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的存在在弗朗索瓦丝身上射下了一条危险的阴影。
有些时候,弗朗索瓦丝全神贯注于自己,另一些时候,她全身心地贡献于格扎维埃尔,她经常在焦虑中一次又一次感受到这种两重性。
那是有一天晚上一种古怪的微笑向她揭示出来的这种两重性。
摧毁这丑陋现实的唯一办法可能是与格扎维埃尔一起忘我地沉浸于单一的友谊中。
在这漫长的几个星期中,弗朗索瓦丝越来越强烈地感到这种需要。
但是格扎维埃尔永远不会忘我。
一声长长的哭嚎般的歌声划破烈日炎炎的长空,在一条僻静街道的拐角,一个男人坐在一个马扎上,两膝中夹着一把锯琴,在乐器呻吟般的伴奏下,他的嗓子唱着哀怨的歌词:
大道上,秋雨未停,
夜阑人寂,我侧耳细听,
那心声多么凄婉,
沉重的脚步声伴你而行
弗朗索瓦丝抓住格扎维埃尔的胳臂,她感到在偏静处听到这种意志消沉的音乐似乎就是她内心的写照。
格扎维埃尔的胳臂紧贴着她的胳臂,它任人摆布、无知无觉。
即使通过这可触摸的美丽身体也不能触及到格扎维埃尔。
弗朗索瓦丝真想坐在人行道边,不再动弹。
“我们去一个地方怎么样。
”她说,“天气太热,不好走路。
”她再也没有力气继续在毫无变化的天空下盲目地游荡了。
“哦!对!我想坐下来。
”格扎维埃尔说,“可去哪儿呢?”
“那个摩尔人咖啡馆曾使我们陶醉,您愿意去那儿吗?离这儿很近。
”
“那么,我们去吧。
”格扎维埃尔说。
她们在街角拐了弯,走向一个目的地就比较令人鼓舞了。
“那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度过长长的美好的一天。
”弗朗索瓦丝说,“您还记得吗?”
“我觉得这已经很遥远了。
”格扎维埃尔说,“那时我多年轻!”
“还不到一年呢。
”弗朗索瓦丝说。
她自去年冬天以来也变老了。
那时她无忧无虑地生活,周围的世界是广阔而丰富的,它属于她,她爱皮埃尔,皮埃尔爱她,她有时甚至大胆地承认她的幸福是单调的。
她推开门,认出了羊毛地毯、铜托盘、彩色灯饰,这地方没有变化。
那个女舞蹈家和音乐家们蹲坐在尽头的凹进处聊天。
“这里变得多冷清。
”格扎维埃尔说。
“时间还早,等一会儿想必人会多起来。
”弗朗索瓦丝说,“您愿意我们去别的地方吗?”
“哦不,留在这里吧。
”格扎维埃尔说。
她们仍在过去的位置上就座,坐在粗糙的坐垫上,叫了薄荷茶。
在格扎维埃尔身边坐下时,弗朗索瓦丝又一次闻到了在多莫咖啡馆使她困惑的奇特味道。
“您今天是拿什么洗的头发?”她问。
格扎维埃尔用手指轻触一绺柔软光滑的头发。
“我没有洗头。
”她惊奇地说。
“头发有股药水味儿。
”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理解地一笑,但立即控制住了。
“我没有接触过药。
”她又说。
她的脸阴沉下来,点了一支烟,有些无可奈何的神态。
弗朗索瓦丝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胳臂上。
“您那么不快活。
”她说,“您不应该这样下去!”
“我能怎么样呢?”格扎维埃尔说,“我的性格不乐观。
”
“但是您不做任何努力,您为什么不拿走我为您准备的书?”
“我情绪恶劣的时候不能看书。
”格扎维埃尔说。
“您为什么不和热尔贝一起工作?编出一个好剧情,这是最好的药。
”
格扎维埃尔耸了耸肩。
“没法和热尔贝一起工作!他为自己演戏,他没有能力向别人指点出什么,这和跟一堵墙一起工作是一码事。
”她生硬地补充道:“再说我不喜欢他搞的东西,很小气。
”
“您不公正。
”弗朗索瓦丝说,“他缺少点气质,但是他聪明、敏感。
”
“可这不够。
”格扎维埃尔说。
她脸部肌肉挛缩起来:“我憎恨平庸。
”她忿忿地说。
“他还年轻,还不够内行。
但是我认为他会有成就的。
”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摇了摇头。
“至少他是个庸才,可能有希望,但是庸俗乏味。
他只不过有能力准确地再现拉布鲁斯给他指点的东西。
”
格扎维埃尔对热尔贝大加抱怨,但最辛辣的一点,显然是他对拉布鲁斯的崇拜。
热尔贝曾说,只有当他刚见过皮埃尔或甚至弗朗索瓦丝后,她才在他面前一触即怒。
“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