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够。
”波勒说,“我确信会有某种东西可探索,是某种真正具有新意的东西。
”她的脸色又一次阴沉下来。
“只是必须探索、冒险……”
弗朗索瓦丝深受感动地、同情地看着她。
当波勒抛弃自己的过去,投入贝尔热的怀抱时,她以为在他身边可以开始一种冒险而英勇的生活。
然而贝尔热现在仅仅作为一个安分守己的商人躺在过去获得的名声的功劳簿上。
波勒为他作出了巨大牺牲,因而她无法承认自己失望,但是弗朗索瓦丝能够猜出波勒继续默认的这种爱情和幸福已出现痛苦的裂痕。
某种辛酸的东西涌上心头。
在那个她刚离开的隔间里,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还是沉默不语。
皮埃尔在抽烟,稍稍低着头,格扎维埃尔偷偷地、懊恼地盯视着他。
她多么自由!她的内心和思想是自由的,痛苦、猜疑、憎恨是自由的。
没有任何过去、任何誓言、任何对己的忠诚束缚着她。
吉他乐曲停止了。
波勒和弗朗索瓦丝回到她们的位置上。
弗朗索瓦丝担忧地看到曼查尼亚酒瓶空空的,在格扎维埃尔染成蓝色的长睫毛下,眼睛发出异常强烈的光。
“你们就要看到那位舞蹈家。
”波勒说,“我觉得她不同凡响。
”
一位丰满的成年女子身着西班牙服装走到舞池中央。
她容光焕发,乌黑的头发下露出一张圆圆的脸,头发中分,头顶上插着一个红梳子,像披巾一样。
她微笑着环视四周,这时吉他手在他的乐器上拨出几个干巴巴的音阶,然后他开始演奏,这位女子的上身渐渐挺直,向空中抬起富有青春活力的美丽臂膀,手指敲起响板,发出哒哒声,身子像孩子那样轻盈地跳起来。
宽大的花裙子在结实有力的两腿四周旋风般地旋转着。
“她一下子变得多么漂亮。
”弗朗索瓦丝转过身对着格扎维埃尔说道。
格扎维埃尔没有回答。
当她如痴如醉地凝视时,她旁若无人。
她双颊微红,感情不自觉地流露于面部,目光随着舞蹈家的动作移动,心醉神迷,神情呆傻。
弗朗索瓦丝喝尽了杯中的酒。
她深知人们永远不可能与格扎维埃尔融为一体去采取同一个行动或分享同一种感情。
刚才格扎维埃尔对她做出了亲热的表示,她感到十分温暖;现在对格扎维埃尔来说,她却又不复存在了,这令她难以接受。
弗朗索瓦丝又把目光转向舞蹈家。
她此刻正在向一个想象中的情人微笑,她挑逗他、拒绝他,终于投入他的怀抱。
然后,她变成一个女巫,做着种种包含危险秘密的动作。
此后,她模仿一位快乐的农妇在一个乡村节日中转圈跳舞,双目圆睁,面露狂喜之色。
她的舞蹈唤起的青春活力和无忧无虑的欢乐像怒放的鲜花在这日趋衰老的躯体内滋生成长,并具有一种动人心弦的纯洁魅力。
弗朗索瓦丝情不自禁地又向格扎维埃尔看了一眼,她吓得惊跳起来:格扎维埃尔不再看跳舞,她早已低下了头,右手拿着一支抽了一半的烟,正慢慢地把烟移向左手。
弗朗索瓦丝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格扎维埃尔把正燃烧的红烟头按在皮肤上,一个痛苦的微笑使嘴唇翘起,这是隐秘而孤独的笑,像狂人的笑,像享受快乐的女子淫荡而痛苦的笑,它包含着某种恐怖的东西,几乎使人不堪入目。
舞蹈家演完了节目,正在掌声中向众人致意。
波勒也已经转过头,默默无言地圆睁着惊讶的大眼睛。
皮埃尔早已注意到格扎维埃尔的鬼把戏,既然谁都认为不说话为好,弗朗索瓦丝也克制住自己,然而所发生的事是不可容忍的。
格扎维埃尔卖弄风情地、矫揉造作地撅起了圆圆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吹拂覆盖着烧伤处的灰烬。
当她吹散了这聚在一起的那一小堆灰烬后,又把燃烧的烟头贴到裸露的伤口上。
弗朗索瓦丝猛地抬起身子,这不仅是她的肉体在反抗,她感到自己更深、更致命地受到了触犯,一直触到她内心深处。
在格扎维埃尔怪癖的强笑背后,孕育着某种危险,比她曾想象的任何危险都更加具有决定意义。
某件事存在于那里,它自身压抑着,但渴望伸展,它确定无疑地为自己存在着。
人们不可能接近它,哪怕从思想上接近它,当思想接触到它的那一刻,自身就分解了。
这不是任何可抓住的物体,这是一种连续不断的喷射和连续不断的流逝,这种流逝只有对自身是可识透的,对他人来说则永远不可捉摸。
人们只可能在其周围转圈,永远被它排斥在外。
“这太愚蠢了,”她说,“您会一直烧到骨头上的。
”
格扎维埃尔抬起头,用惊慌的神色看了看四周。
“不疼。
”她说。
波勒抓住她的手腕。
“等一会儿您会疼得要命。
”她对她说,“真是孩子气!”
伤口有十生丁硬币那么大,看上去很深。
“我向您发誓我没有任何感觉。
”格扎维埃尔说,并抽回了手。
她会心而满意地看了看手。
“烧伤的感觉是很舒服的。
”她说。
舞蹈家走近来,她一手拿着一个托盘,另一手拿着一种西班牙人用来仰饮的双口水罐。
“谁愿意和我干杯?”她问。
皮埃尔把一张纸币放在盘上,波勒拿起长颈瓶,她用西班牙语对女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她把头往后一仰,灵巧地让喷出的红葡萄酒对准她的口,并又动作利索地止住酒往外流。
“该您了。
”她对皮埃尔说。
皮埃尔抓住器皿,担忧地看了看,然后把头往后一仰,同时把器皿口放到嘴唇边上。
“不,不是这样。
”女人说。
她以其有力的手把长颈瓶移开。
皮埃尔让酒流到嘴里,一会儿工夫以后,他做了个重新吸气的动作,酒流了一领带。
“他妈的!”他愤怒地说。
舞蹈家笑了起来,并用西班牙语骂他。
他的样子显得十分恼怒,逗得波勒乐不可支,使她严峻的面容变年轻了。
弗朗索瓦丝费力地勉强做了个表情。
此时她正心惊肉跳,任何东西都不能排解她的恐惧感。
这次,她感到自己正处于危险境地,所危及的远远超出了她幸福本身的问题。
“我们还待一会儿,是不是?”皮埃尔问。
“如果您不觉得厌烦。
”格扎维埃尔畏畏缩缩地说。
波勒刚走。
她那恬静的欢快心情赋予这个晚上以全部魅力。
她轮流传授给他们快速狐步舞和探戈舞中最罕见的舞步,她把那位女舞蹈家邀请到他们桌子上,成功地请她为他们演唱美丽动听的民间曲调,所有在场的人又齐声合唱这些曲子。
他们喝了很多曼查尼亚葡萄酒,皮埃尔终于眉心舒展,恢复了愉快心情。
格扎维埃尔灼伤似乎不痛苦,千变万化、互相矛盾的各种强烈感情交替流露于她的面部。
唯有弗朗索瓦丝觉得时光的流逝令人难熬。
音乐、歌曲、舞蹈,什么都不能消除令她心惊胆战的恐惧感:从格扎维埃尔烧手那一刻起,她再也不能从脑海中驱走这张扭曲变形、心荡神驰的脸,一想起就使她不寒而栗。
她向皮埃尔转过身,她需要恢复同他的接触,但是她与他相距千里之遥,她再也赶不上他。
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正在交谈,他们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皮埃尔问,并碰了碰格扎维埃尔的手。
格扎维埃尔向他投过来一个哀求的目光,她满面柔情、情意绵绵。
弗朗索瓦丝因为她才与皮埃尔反目,甚至到了不再能向他微笑的地步,格扎维埃尔却早已悄悄地同他和解,似乎就要倒入他怀抱中。
“为什么?”皮埃尔重又问道。
他端详了一下灼伤的手。
“我可以打赌说这是一个神圣的伤疤。
”他说。
格扎维埃尔微笑着,脸上露出不予以辩解的表情。
“一个赎罪的伤疤。
”他接着说。
“是的。
”格扎维埃尔说,“我对这朵玫瑰花那样多愁善感太可鄙了。
我为此感到羞耻!”
“您是要埋葬掉您对昨晚的回忆?”皮埃尔问,口气是友好的,但很紧张。
格扎维埃尔钦佩地睁圆了眼睛。
“您怎么知道的?”她问。
看来她被这种神通广大所折服。
“这朵凋谢的玫瑰花,很容易让人猜到。
”皮埃尔说。
“我这种举动很可笑,是一种做作的举动。
”格扎维埃尔说,“可这是您把我挑起来的。
”她卖弄风情地说。
她的微笑像亲吻一样热烈。
弗朗索瓦丝不安地想,她为什么在这里看着这对相爱的恋人,她的位置不在这里。
但她的位置在哪里?肯定哪儿都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被排斥在世界之外了。
“我!”皮埃尔说。
“您刚才一副冷嘲热讽的样子,恶狠狠地斜眼看我。
”格扎维埃尔温柔地说。
“对,我刚才让人讨厌。
”皮埃尔说,“我很抱歉。
但那是因为我感到您关心的是其他的事,而不关心我们。
”
“您大概有触角。
”格扎维埃尔说,“我还没有张开嘴,您已经发出嘘嘘的声音。
”她摇了摇头:“只是您的触角很坏。
”
“我立即就猜出热尔贝把您迷住了。
”皮埃尔出其不意地说。
“迷住?”格扎维埃尔说,她皱起了眉头,“他究竟对您说了些什么,这个小伙子?”
皮埃尔这样说并非故意,他不会干卑鄙勾当,但是他的话含沙射影地表示出对热尔贝的不满。
“他什么也没说,”皮埃尔说,“但是他对昨晚的事欣喜若狂,您竟然劳神去取悦于人,这是罕见的。
”
“我本来就该猜到这一点。
”格扎维埃尔怒气冲冲地说,“一旦我对某个人稍微有点礼貌,他就立刻想入非非!上帝知道在他那贫乏的小脑瓜里他捏造了些什么!”
“然后您一整天闭门不出,”皮埃尔说,“是为了更好地回味这一夜的浪漫情节。
”
“这是些昙花一现的浪漫情节。
”她不高兴地说。
“这是您此时此刻的感觉。
”皮埃尔说。
“当然不是,我当时立即就意识到了。
”格扎维埃尔不耐烦地说。
她正视着皮埃尔。
“我曾希望这一夜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