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弗朗索瓦丝微笑着对皮埃尔说。
皮埃尔把折叠式座椅翻下来。
“谢谢,”他说,“我在这里很好。
”
弗朗索瓦丝收起了笑容,如果他执意想赌气,只好让他这样做。
扰乱她这次外出,他不会得逞。
她转向格扎维埃尔。
“那么,昨晚您好像跳舞了?您玩得高兴吗?”
“哦!是的,热尔贝跳得棒极了。
”格扎维埃尔语调极其自然地说,“我们是在圆顶的地下舞厅里,他对你们说了?那里有一个很出色的乐队。
”
她眨了眨眼睛,把嘴唇往前伸了伸,似乎要向皮埃尔微笑。
“你们的电影让我害怕,”她说,“我在花神咖啡馆一直待到午夜。
”
皮埃尔狠狠地扫了她一眼。
“可您是自由的。
”他说。
格扎维埃尔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接着,脸上露出一丝傲气,目光重又落到弗朗索瓦丝身上。
“我们应该一起去那儿。
”她说,“总之,光是妇女也完全能去舞厅跳舞。
星期六在黑人舞厅,玩儿得高兴极了。
”
“我,非常愿意。
”弗朗索瓦丝说,她愉快地看了看格扎维埃尔。
“这下您要痛痛快快散散心了!您将连着过两个通宵。
”
“正因如此,我休息了一整天。
”格扎维埃尔说,“和您一起出去,我要精神饱满。
”
弗朗索瓦丝泰然自若地忍受皮埃尔冷嘲热讽的眼神,他确实做得太过分,他没有理由因格扎维埃尔乐意与热尔贝跳舞而摆出这样一副面孔。
再说,他明知有错,却以盛气凌人的优越感作挡箭牌,以此任意践踏诚意、教养和一切道德。
弗朗索瓦丝曾下决心爱他,并容许他拥有任何自由,但是在这种决心中含有过于廉价的乐观主义。
如果皮埃尔是自由的,她爱他就不再仅决定于她,因为他可自由地使自己变得令人憎恨。
这正是他此时所为。
出租车停下了。
“您和我们一起上楼去波勒家吗?”弗朗索瓦丝问。
“哦,是的,您对我说过,她家里很漂亮。
”格扎维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打开了车门。
“你俩去吧,我等你们。
”皮埃尔说。
“随你便。
”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抓住她的胳膊,她们跨进了大门。
“我多么高兴去看看她漂亮的住宅。
”格扎维埃尔说,她的神色犹如一个兴高采烈的小女孩,弗朗索瓦丝夹紧她的胳膊。
即使这种亲热出自于她对皮埃尔的怨恨,但仍令人乐于接受。
再说,也许在这漫长的深居简出的一天中,格扎维埃尔纯洁了自己的心灵。
由于这种期望在弗朗索瓦丝心中唤起无比的喜悦,由此她衡量出格扎维埃尔的敌意曾使她多么痛苦。
弗朗索瓦丝按了门铃,一个女仆出来为她们开门,并把她们带入一间天花板很高的大厅。
“我去通报夫人。
”她说。
格扎维埃尔缓慢地转了个身,出神地说:
“太美了!”
她的目光依次凝视着五颜六色的枝形吊灯、钉满失去光泽的铜钉的海盗船井型甲板、覆盖着一块绣有蓝色快帆船的旧红绸面的灵床以及悬挂在凹室尽头的意大利镜子。
在光滑的镜子四周盘绕着的是玻璃的阿拉伯图案装饰,闪闪烁烁、变化无常,犹如积满了白霜。
弗朗索瓦丝隐隐约约产生一种羡慕的感情:能把自己的特有气质刻入丝绸、金银丝缠绕的玻璃以及珍贵木材中去是一种运气,因为这些既恰如其分又不雷同的实物都是富有鉴赏力的波勒选择的,在它们上面矗立着波勒的形象。
透过日本假面具、海蓝色长颈大肚瓶以及玻璃世界中直挺挺躺着的贝壳娃娃,格扎维埃尔心醉神迷凝视着的就是她。
因此在最近一次黑人舞会上,在圣诞节前夜,弗朗索瓦丝感到自己相形之下就像这些基里科[1]油画中的无脸头颅一样平滑、光秃。
“你们好,我很高兴见到你们。
”波勒说。
她走近来,两手在身体前方伸出,矫健的步子恰与黑色长裙的庄严感成为对照,一束暗黄色绒花点缀出她的身材。
她伸出手抓住格扎维埃尔的手,捏在手中没有立即放开。
“她越来越像一幅弗拉·安杰利科的画[2]了。
”她说。
格扎维埃尔害羞地低下了头,波勒放开她的手。
“我全准备好了。
”她说,并披上一件银狐皮短大衣。
她们走下楼梯。
皮埃尔走向波勒,勉强笑了笑。
“今晚您的剧场里有人吗?”汽车起动时,波勒问道。
“二十五个人。
”皮埃尔说,“我们快停演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开始排练《风先生》了,从现在起一星期内,我们应该结束。
”
“我们运气更不好。
”波勒说,“这个剧刚刚才开个头。
您不认为当局势令人担忧时,人们吓得缩作一团的样子有些奇怪吗?我家隔壁那个卖紫罗兰花的商人甚至对我说,两天内她连三束花都没有卖掉。
”
出租车停在一条攀援而上的小街上,当皮埃尔与出租车司机结账时,波勒和格扎维埃尔往前走了几步。
格扎维埃尔入迷似的凝望着波勒。
“我夹在三个女人中间来到这个夜总会,样子会十分滑稽可笑。
”皮埃尔从牙缝中低声抱怨。
他忿忿地看着波勒引他们走进的那条阴暗的死胡同。
所有房子似乎都在沉睡。
在尽头的一个小木门上,有几个浅色字体:“塞维拉纳”。
“我打了电话,让他们给我们保留一个好桌子。
”波勒说。
她第一个进去,快步走向一个想必是老板的黑脸膛男人,他们微笑着交谈了几句。
屋子很小,天花板中央,有一盏聚光灯,向挤着几对舞伴的舞池射出一束淡红色光线,屋子的其余部分都笼罩在半昏暗中。
波勒走向一张靠墙的桌子,木制屏风把一个个桌子隔开了。
“多有趣!”弗朗索瓦丝说,“布置得真像在塞维利亚一样。
”
她正要向皮埃尔转过身,因为她记起了两年前他们在阿拉梅达附近的一个舞厅内一起度过的美好夜晚,但是皮埃尔没有心思回忆往事。
他毫无兴致地向侍者要了一瓶曼查尼亚葡萄酒。
弗朗索瓦丝环顾四周,她喜欢最初瞬间的印象:布景和人们一开始还只是一个被淹没在烟雾之中的模糊整体,想到这模模糊糊的场面将渐渐清晰,最终变成一大堆富有魅力的细节和插曲,这是一种快乐。
“在这里我所喜欢的,”波勒说,“是没有虚假的别致景色。
”
“是的,不可能更朴实无华了。
”弗朗索瓦丝说。
桌子是粗糙的木料做的,作为座椅的凳子以及里面摆有盛西班牙酒的小木桶的柜台都是如此。
没有一件东西引人注目,除了美丽的吉他:在放着一架钢琴的台子上,穿浅色西服的音乐家们在他们膝盖上抱着闪闪发光的吉他。
“您应该脱掉您的大衣。
”波勒碰了碰格扎维埃尔的肩膀说。
格扎维埃尔笑了笑,自他们坐上出租车,她的眼睛没有离开过波勒。
她像梦游者那样顺从地脱下大衣。
“多好看的裙子!”波勒说。
皮埃尔用尖锐的目光看了格扎维埃尔一眼。
“可您为什么还留着这朵玫瑰?已经枯萎了。
”他干巴巴地说。
格扎维埃尔挑衅地打量了他一眼,她缓缓地从上衣上摘下那朵玫瑰花,把它放在一位侍者刚摆在她面前的曼查尼亚酒杯里。
“您以为这能给予它活力?”弗朗索瓦丝问。
“为什么不?”格扎维埃尔说,并且用眼角注视着枯萎的花。
“吉他手很不错,不是吗?”波勒说,“他们有真正弗拉明戈风格。
是他们制造了这里的整个气氛。
”她看了看柜台,“我担心这里会冷落,但是西班牙人不那么受局势的影响。
”
“她们是令人惊异的,这些女人。
”弗朗索瓦丝说,“她们皮肤上涂着一层层脂粉,然而这并不使她们的外貌有人为造作的感觉,她们的表情非常生动,具有兽性。
”
她一个个地观察这些矮矮胖胖的、浓妆艳抹的西班牙女人,她们都有浓密的黑发,和塞维利亚的女人完全一样,那些女人在夏季的晚上都在耳旁插一束有浓郁香气的松甘茅花。
“看她们跳的!”波勒说,“我经常到这儿来欣赏她们。
在休息的时候,她们都显得又胖又圆,腿短短的,人们以为她们很笨重,但她们一活动起来,身子都变得像插上了翅膀,很高贵。
”
弗朗索瓦丝用嘴唇在酒杯里抿了一口,这种核桃的干果味使她脑海中重现舒适的塞维利亚酒吧,当炽热的太阳照在街道上时,她和皮埃尔在那里一起品尝橄榄和鱼。
她转过目光看他,本想和他一起回忆这美好的假期,但是皮埃尔不怀好意的目光一直盯着格扎维埃尔。
“怎么,这花维持时间不长啊。
”他说。
玫瑰花像中了毒,垂头丧气地悬在花茎上,它已枯黄,花瓣呈焦黄色。
格扎维埃尔轻轻地把它抓在手指间。
“是的,我觉得它已经完全死了。
”她说。
她把它扔在桌上,然后挑衅地看了看皮埃尔,她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波勒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玫瑰的灵魂,味道很好吧?”皮埃尔说。
格扎维埃尔往后一靠,不予理睬地点上了一支烟,一阵难堪的沉默。
波勒向弗朗索瓦丝微笑了一下。
“您想试试这快速狐步舞吗?”她说,显然渴望让大家散散心。
“当我同您跳舞的时候,我几乎产生自己会跳的错觉。
”弗朗索瓦丝边站起来边说。
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并排坐在那里,互不答理,格扎维埃尔出神地注视着她吐出的烟雾。
“独舞表演的计划进行到什么地步了?”弗朗索瓦丝跳了一会儿问道。
“如果形势好转,我想在五月份做一些尝试。
”波勒说。
“肯定会成功。
”弗朗索瓦丝说。
“也许。
”波勒的脸色阴沉下来,“但使我感兴趣的不是这个。
我多么想找到一种把我的舞蹈风格引入戏剧的方法。
”
“可您已经做了一些,”弗朗索瓦丝说,“您的造型艺术是如此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