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斯说,“她做了最大努力为保持可爱的样子,但是她没有坚持到底,她怨恨我们。
”
“怨恨什么?”热尔贝问。
“怨恨我们不同她一起度过晚上。
”拉布鲁斯说。
“那你们把她带去就是了。
”热尔贝说。
这顿晚饭对拉布鲁斯和弗朗索瓦丝来说像一件复杂的工作,这使他不舒服。
“绝不可能。
”弗朗索瓦丝说,“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
“这是个小暴君,这个女孩,但是我们有对付的办法。
”皮埃尔乐呵呵地说。
热尔贝安心了,但是他很想知道帕热斯对拉布鲁斯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由于他对弗朗索瓦丝的爱才使他也爱她?或者其他的什么?他从不敢问他。
当拉布鲁斯偶然对他倾诉一些自己的情况时,他很高兴,但是不能由他来询问拉布鲁斯。
拉布鲁斯截住一辆出租车。
“去拉格里伊吃晚饭,您看怎么样?”弗朗索瓦丝问。
“这很好。
”热尔贝说,“也许还有红豆荚火腿。
”他突然发现自己饿了,并拍了拍前额。
“啊!我当时很清楚我忘了什么事。
”
“什么事?”拉布鲁斯问。
“吃午饭时,我忘了再要点牛肉,太愚蠢了。
”
汽车停在小饭馆前。
粗铁条栅栏保护着铺面的橱窗。
一进门,右边有一个柜台,上面摆着一大排令人垂涎的酒瓶。
大厅空空的。
只有老板和女出纳员在一张大理石桌子边吃晚饭,他们的餐巾系在脖子上。
“啊!”热尔贝敲了敲脑壳说。
“您吓了我一跳。
”弗朗索瓦丝说,“您还忘记什么了?”
“我忘了告诉你们我刚才用了三十秒钟下楼。
”
“您撒谎。
”拉布鲁斯说。
“我肯定您不愿意相信。
”热尔贝说,“正好三十秒钟。
”
“我要看着您再做一遍。
”拉布鲁斯说,“尽管如此,我在蒙马特尔的台阶那里还是远远超过了您。
”
“我滑下来的。
”热尔贝说。
他夺过菜单。
“有红豆荚火腿。
”
“这里挺空的。
”弗朗索瓦丝说。
“现在时间还很早,”拉布鲁斯说,“再说,一发生意外事件,人们就躲在家里不露面。
今晚我们将为十个观众演出。
”他点了蛋黄酱鸡蛋,怪癖成瘾地把鸡蛋黄捣烂泡在汁里,称此为制作金合欢花鸡蛋。
“我宁愿一下子就决定打不打,”热尔贝说,“每天对自己说事情明天就要发生,这不是人过的日子。
”
“这样总可以赢得时间。
”弗朗索瓦丝说。
“这话在慕尼黑时期就说了,”拉布鲁斯说,“但是我认为这是愚蠢的行为。
后退无济于事。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博若莱葡萄酒瓶,斟满了所有酒杯。
“不,这种退缩,不可能无止境延续下去。
”
“总之,为什么不能?”热尔贝问。
弗朗索瓦丝犹豫不决地说:
“难道任何办法都不如打一仗?”
拉布鲁斯耸了耸肩膀。
“我不知道。
”
“如果这里形势变得太恶劣,您总是能够逃亡美国。
”热尔贝说,“那里人们肯定欢迎您去,您已经出名了。
”
“我去干什么?”拉布鲁斯问。
“我想很多美国人都会讲法语。
而且你可以学英语,你用英语演出你的剧本。
”弗朗索瓦丝说。
“这我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拉布鲁斯说,“在流亡地工作对我来说会具有什么意义?要想流芳百世,自己就应该和这个世界休戚相关。
”
“美国也是一个世界。
”弗朗索瓦丝说。
“但那不是我的世界。
”
“在你接受它的那一天起,它就是你的世界。
”
拉布鲁斯摇了摇头。
“你这样讲话像格扎维埃尔。
但是我不能,我在这个世界里卷入太深了。
”
“你还年轻。
”弗朗索瓦丝说。
“是的,但是你看,为美国人创造一种新型的戏剧,这项任务不吸引我。
我感兴趣的是完成属于我自己的事业,那就是我在我那戈伯兰小棚里开始的事业,我用的是靠我付出的血汗从克丽斯蒂娜姑姑那里得到的钱,”拉布鲁斯看了看弗朗索瓦丝,“你不理解吗?”
“理解。
”弗朗索瓦丝说。
她多情地、专心致志地听着拉布鲁斯讲话,这在热尔贝心中引起某种遗憾。
他经常遇到有些女人向他流露热烈的感情,他感到的却仅仅是局促不安:这类奔放的情感在他看来不是猥亵的,便是专断的。
但是在弗朗索瓦丝眼中闪烁的爱情既不缠绵又不武断。
他几乎希望自己能唤起同样的爱。
“我是由全部过去造就成的。
”拉布鲁斯接着说,“俄罗斯芭蕾舞、老科隆比埃剧院、毕加索、超现实主义,没有所有这些,我将什么都不是。
当然,我希望艺术因为我而有一个不同一般的未来,但这必须是属于这个传统的未来。
我不能在虚空里工作,这会让我无所作为。
”
“显然,带着人马、行装去那里安顿下来,为一个不属于你自己的历史服务,这是不怎么令人满意。
”弗朗索瓦丝说。
“我个人认为,动身去纽约吃煮玉米无异于到洛林的某个地方去架设带刺铁丝网。
”
“我毕竟还是更爱吃玉米,特别是吃烤玉米。
”弗朗索瓦丝说。
“好吧,而我呢,”热尔贝说,“我向你们发誓,如果有办法逃到委内瑞拉或者圣多明各……”
“如果战争爆发,我不愿意错过。
”拉布鲁斯说,“我甚至要向你们承认,我对此有一种好奇心。
”
“您真是怪透了。
”热尔贝说。
他整天都想着战争,但是听到拉布鲁斯郑重其事地谈论起来倒使人毛骨悚然了,好像战争已经爆发。
确实,战争近在咫尺,就潜伏在呼呼作响的火炉和有黄色反光的酒吧柜台之间,这顿饭是一次丧葬宴席。
钢盔、坦克、军服、灰绿色卡车,如同一大股泥泞的潮流向世界滚滚袭来,大地被这黑洞洞的陷阱吞噬,人们肩披散发出湿狗味的沉重衣服深深陷入其中,此时,不祥的闪电正划破长空。
“我也同样,”弗朗索瓦丝说,“我不愿意某件重大事件发生时我不在场。
”
“照这么说,本应该到西班牙去参战,”热尔贝说,“甚至到中国去。
”
“这不是一回事。
”拉布鲁斯说。
“我看不出为什么。
”热尔贝说。
“我觉得存在一个环境问题。
”弗朗索瓦丝说,“记得当我在赫兹海岬时,皮埃尔想强迫我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动身离开,我当时绝望得快疯了,如果我让步,我会觉得犯了错误。
而现在,在那儿很可能正发生世界上各种暴风雨,可我没有这种感觉。
”
“对,正是这个意思。
”拉布鲁斯说,“这场战争属于我自己的历史,因此我不会同意避开它逃之夭夭。
”
他面露喜色。
热尔贝羡慕地看了看他俩。
互相感到各自对另一方是举足轻重的,这大概可给人以安全感。
也许如果他意识到自己对某个人真正关系重大的话,他就会稍许更看重些自己,然而他做不到赋予他的生活和思想以价值。
“你们知道吗,”热尔贝说,“佩克拉尔认识一个医生,由于不断给人做手术全然变成了远近闻名的‘一把刀’,在给这一个动手术时,旁边的病人就已经等在那里了。
据说有一个病人,在整个为他施行手术期间,他不停地大喊大叫:‘啊!膝盖疼!啊!膝盖疼!’这肯定不是有趣的事。
”
“事情到了这地步,除了大喊大叫是没什么可做的了。
”拉布鲁斯说,“但是您知道,即使这样,也不那么使我反感,这事儿和其他事儿一样值得去亲身经历一下。
”
“如果您这么说,怎么做都行。
”热尔贝说,“您只要袖手旁观就可以算亲身经历了。
”
“啊!当然不。
”拉布鲁斯说,“亲身经历一件事,不等于说愚蠢地承受它。
几乎任何事情我都会同意去亲身经历一番,恰恰是因为我总是有办法能自由地去经历事物。
”
“奇怪的自由。
”热尔贝说,“您将不再能做任何您感兴趣的事。
”
拉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