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贵认为,他和牧子再怎么谈,也是无法相交的平行线,于是放弃了沟通。
欠款全权委托给律师事务所处理,债务额减到了大约150万,再用为孩子们储蓄的定期存款加上公司的夏季奖金还清了。
和贵同睦实的关系依旧继续着,但得知牧子借钱的事后,和贵对睦实的心情也开始有所变化。
为了偿还欠款以及支付律师事务所的费用,和贵在经济上比以前更拮据,但睦实对此毫不介意,同她过生日那天时一样说“反正我想这么做”,然后所有的约会都主动掏钱。
放在过去,和贵会单纯地感谢她这么做,现在却害怕起来。
8月和贵过生日时睦实送了块手表,可偶然在杂志上看到那块表,价格竟然近百万,和贵此时开始认真考虑和她保持距离。
以前一直觉得,牧子和睦实是截然不同的女性,但现在想来,她俩说不定在某一点上是完全相同的。
也就是,她们也许都下意识地深信,只要有了钱,什么都能如自己所愿。
还清所有欠款的那天夜里,孩子们入睡后,和贵向牧子提出了离婚。
和贵说,咱俩在教育和金钱上,价值观相差太大,我无法再和你生活下去。
而牧子木然地注视着和贵。
和贵递过来的离婚申请,牧子在两周前终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而且提出,会带着孩子回到母亲的住处。
今天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全家一起来到了牧子的娘家。
事情的大致脉络之前已在电话里说过了。
牧子的母亲没有提及离婚,只说细节问题你们自己定,今天,孩子们跟着我吃饭,你们两个也难得地出去吃点吧,说着塞给和贵一万日元。
和贵在位于商业街中间的一间老旧的中华料理店前停下脚步,问牧子:“这儿行吗?”依旧垂着头的牧子点了点头,和贵掀开店招。
店里没有客人,年迈的店主戴着厨师帽,和穿着罩衣的像是他妻子的女人一起坐在吧台的椅子上看电视。
和贵同牧子挑了张餐桌相对而坐,要了拉面和饺子。
牧子小声地要了中华盖饭还有啤酒。
杯子拿上来后,牧子拿起酒瓶,给和贵斟了啤酒,尽量不让泡沫溢出。
饺子先上桌了。
盘子放在正中间,两人用筷子各夹起一个放进嘴里。
饺子水气太重,吃在嘴里只有卷心菜的味道。
和贵不禁哇地出了声,结果牧子微微抬起头笑了。
和贵觉得自己好久没见过牧子的笑容了。
“做不到吗?”和贵回过神来,出声问道。
他也不明白自己想说什么,不过他依然问道,“真的做不到吗?” “什么做不到?”牧子又低下头,在碟子里剩了半个饺子,轻声问道。
“你所谓的生活优越、富足,只能用金钱来衡量吗?有了它,孩子们就可以说是幸福的东西,不是钱,不是物品,我们不能给他们这样的东西吗?” 和贵在餐桌上探出身子说。
牧子低着头。
一直开着的电视里传来聒噪的笑声。
和贵忍着没移开视线,继续望着牧子,祈祷般等待着她抬起头,回答他,“也许能办到呢。
”
梅泽梨花
2001年春天,正文结束了在上海的调任工作,回到了家。于是梨花无法和过去一样,在家里进行伪造工作。
梨花在自家附近租了个一室的公寓,把电脑和打印机搬到了那边,必须伪造存单的时候,就瞅准正文入睡后悄悄去那边,通宵做完后在正文睡醒前再匆忙回家。
由于长时间分隔两地,梨花和正文似乎都不知道如何与对方相处。
他们如同害怕发觉两人之间无话可说似的,不停地制订着计划。
这个周末要不要开车去兜风?好久没去横滨了,去那里的中华街吃个饭吧!黄金周找个什么度假胜地放松放松啊?同事说巴厘岛特别好。
如此这般。
正文回来后,有一段时间,梨花为了回忆起曾经的生活,总是下班后买菜回家,做好晚餐等着正文回来。
无论觉得多么麻烦、多么无趣、多么乏味,她都这么做,也因为,她不敢和光太联系。
自从那晚光太哭着说想离开那里以来,梨花和光太只见过一两次面。
每一次都聊得索然无味,令人尴尬。
公寓的房租、汽车的贷款,依然不断从梨花的账户中扣除,如今只有通过确认那些数字,才能令梨花和光太相连;才能令梨花确信,光太也许在那个安静、整洁的房间里,平安度过了一天。
梨花一边往不是韦奇伍德也不成套的盘子里盛入土豆炖肉、干烧鱼和土豆沙拉,一边下意识地轻声说道,“发现我吧。
”然后抬起头。
我刚刚说什么了?发现我吧。
对。
谁来发现我所做的一切吧。
梨花停下手上的动作,反复说道。
求求你们了,发现我吧。
但梨花也知道,到了明天,自己依旧会笑容满面地到处递交伪造的存单,用她替名护玉江保管的印章和存折领出她的钱,还给解约或者定存到期的客户,或是拿去支付光太所住公寓的房租和车贷。
买一百克1200日元的牛肉,买50000日元的美容面霜,和正文一起吃20000日元的套餐,要是终于陷入经营危机的娘家来找她商量求助,她也会包上一笔钱拿去。
梨花茫然地想着,只要没有人发现,这样的日子就不会结束。
总行财务部会进行定期检查,行里出现什么问题时也会即时检查,但是梨花的不法行为是伪造定期存单,单纯就银行出纳方面而言没有任何问题。
有时梨花想着,这回真的会被发现,整个外出跑客户期间,眼中所见景色看起来都扭曲变形,连柏油路都显得软塌塌的。
但是回来一看,什么问题都没被发现,银行一如既往开展着日常业务。
谁来发现我吧。
梨花给盛鱼的盘子罩上一层保鲜膜。
保鲜膜内起了一层白雾,聚满了密密麻麻的水滴。
梨花低头看着。
谁来发现我吧。
像无数小虫子在耳边飞舞的声音,如同耳鸣般纠缠不休。
正文回来三个月后的梅雨时分,银行告知梨花,请她休十天假。
“你就当是特别奖励吧。
正式员工有奖励休假,不过合同工没有是吧?梅泽小姐,你很少请假,业绩又一直那么好,我们真的非常感谢你。
虽然没有提成,但那期间基本工资会正常发放。
你权当是放个长些的高温假吧。
”井上一如既往神情温厚地对梨花说。
怎么可能休息十天。
休假期间会有别人代替自己去拜访客户吧?事情一定会露馅的。
之前明明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被发现,但银行真的通知她休假十天时,梨花又突然害怕起来。
梨花想,若是特别奖励,那就拒绝吧。
就说丈夫平日又不能放假,独自旅行也无趣,所以还是让我上班吧。
但是就在那之后,梨花从一个做全日工的同事那里听说,这个十天的休假并不是井上所说的特别奖励,而是银行的暗查。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位主妇和梨花差不多做了一样久的全日工,在从银行往车站走的路上,她对梨花耳语道,“听说年末时有个其他分行的行员犯事了。
装作是自动取款机出了故障,抽走了一千万。
所以银行要按照惯例进行同步检查。
我们全日工是轮流放一周到十天左右的假。
不过真幸运啊,像带薪休假一样。
” “然后,那人怎么样了?”梨花尽可能若无其事地问道。
“哪个人?” “就是犯事的行员。
” “这个嘛。
惩戒免职吧。
听说因为是银行内部的管理问题,所以都没公开啊。
”她说,“不过要是我们的话,一千万也会成为一个大事件吧。
”她瞅着梨花笑了。
那就无法拒绝这个休假了吧,梨花一边这么想,一边回应了同事一个笑脸。
休假几乎是强制性的。
自己不在的十天里会被彻底调查。
一切到此为止。
在车站和同事分别后,梨花坐上电车眺望着车外。
一切到此为止。
我只能走到这里了。
那天晚上,梨花邀正文去附近的寿司店,说了高温假的事。
就像为了掩盖两人间无话可说而不断制订计划一样,聊着假期的事。
“难得今年我们两个人一起请个高温假吧,像以前那样去旅行。
” 两人并排坐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