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陪梨花逛了快一小时,目睹了梨花豪爽的购物方式,似乎重新振作起来。
光太一定下意识地这么想,这些人是非同一般的有钱人,他们掏出200万,一定就跟自己掏出200日元一样吧。
“这条我要不要试一下?”光太指着店员推荐的裤子,回过头看着梨花,他似乎已经理解了,在这家专卖店买裤子的钱,对梨花来说一定不过是几个香火钱而已。
“嗯,你试试吧。
一定很合适。
”梨花释然,由衷地笑了。
除了买给光太的礼物,其余买下的东西都办完了配送手续,两人走出商场时已经过了四点,但天色依然如同正午般明亮。
梨花心情愉悦,觉得就这样直接回去太可惜了。
但现在离吃晚饭时间还早,她也不想在这暑气里走在涩谷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而且,正文今天在家,所以她也必须回家准备晚饭。
现在回去的话,五点多就能到车站。
就算路上再买点东西,六点前也能到家了。
好了,该回家了。
梨花为了说这句话回过了头。
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差不多10厘米的光太。
怎么了?光太俯视着梨花,神情仿佛在这么问。
好了,该回家了。
梨花在心里反复说着,但听到自己嘴里说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
两个月后的10月,梨花再次伪造了定期存单。
客户之一的山之内夫妇总是准备好蛋糕或日式点心等待梨花来访,他们联系梨花说想存笔定期,希望她过去一趟。
梨花去了山之内家,二人一如既往用茶点招待,聊到调任九州的儿子儿媳生了孩子的事。
为了孙辈的将来,他们想存笔定期。
山之内夫人说:“比如给孩子将来的成人礼或者结婚用。
”山之内先生笑言:“我们有点性急。
”妻子补充说:“是个女孩呢。
”二人说着,递给梨花50万日元。
在看到那金额前,梨花并没有侵吞的打算。
50万。
“谢谢您。
如果是为了孙女存的,应该不会马上解约吧,建议您存五年,或者十年的定期。
利息虽然也微不足道,不过比一年的要好些。
”
梨花一如既往笑容满面地建议着,但已经下定决心把这笔钱转给光太。
大概还要过个二十年,山之内夫妇的孙女才会用到这笔钱吧。
在那之前还清,没什么负担啊。
梨花写下了预收证明,要了夫妇的印章,接过50万日元。
她伪造了一张和当初拿给平林孝三的单据一样的假定期存单,在第二天拿给了山之内夫妇。
拜访山之内夫妇前,梨花还为庆祝孩子出生包了一万日元的贺礼带去,而且买了蛋糕做伴手礼。
庆贺山之内夫妇的孙女出生和借用这50万日元的愧疚,两种思绪在梨花心里各自独立,毫无交集。
梨花刚要起身回去,正要把存单收进专用袋子的山之内太太却蓦地抬起头喊了一声:“梅泽小姐。
”
梨花盯着山之内太太拿着存单的指尖,挤出笑容应道:“什么事?”心里却轻轻呢喃着,快点收起来,快点收起来,快点收起来。
“梅泽小姐,你突然变漂亮了。
”山之内太太一脸认真地注视着梨花轻声说。
梨花欠着身子扑哧笑了,“真是的,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笑声渐渐地越来越大。
“你别笑嘛,是真的啊。
对吧,老公?”太太向丈夫寻求认同。
“梨花小姐原本不就是美女吗?”
“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呢,突然变得生机勃勃,皮肤像透明的一样。
你该不会是……”
梨花好容易收住了快要变成傻笑的笑容。
妻子的手指还捏着存单。
山之内夫妇总是把存单和保险单收在似乎是自己缝制的绉绸的钱褡里,昨晚伪造的假存单从里面露出来一半。
“你该不会是怀孕了?”
梨花注视着妻子,轻轻地眨着眼睛。
笑意又涌了上来。
“没有呢,您别笑话我。
”
“勇一不是常告诉我们吗,现在不能随便问这种事的。
”丈夫小声地提醒着。
“可是……”
“没有没有,没关系。
我们也在努力,不过总也要不上。
我真羡慕您儿子儿媳。
”梨花站起身,依然注视着太太的指尖。
“真不好意思啊,她说话这么不体谅。
”丈夫夸张地低头行礼。
“你还年轻不要紧。
如果真有了,要第一个通知我们啊。
”妻子说着,终于把存单塞进袋子,收紧了钱褡的绳子。
第二天,梨花下班后把光太叫到了多摩广场,递给他50万日元。
这样一来光太欠的钱应该能全部还清了。
“你今天没时间吗?”
看梨花匆忙喝光了咖啡,光太问道。
梨花的腹内腾起一股热流。
光太想说什么,梨花当即就明白了。
她也希望像上次那样,两人直奔酒店而去。
最近在涩谷住过的那样整洁、舒适的酒店,不知这附近有没有。
梨花瞬间在脑海中描绘起了周边的地图。
但是,在搜索到合适的酒店之前,梨花先意识到自己不能那么晚归。
“今天我得早点回去。
”梨花说着,断念般地抓起账单站起身。
光太的咖啡几乎没动过,也跟了上来。
穿过检票口,两人走向各自的站台。
分别之际,光太迅速握了下梨花的手,然后在通往站台的楼梯上跑了起来。
手被握住的那一刻,梨花感到一种全身汗毛倒立般的快感。
她像是要将这快感封锁住一般奔向站台,跳上驶来的电车。
梨花贴着窗子,寻找着反方向站台上光太的身影。
很快就找到了。
光太穿着深灰色的连帽衫,目光游移在这边的电车车窗上,寻找着梨花的身影。
他目光所及的地方相差太远,梨花忍不住想大喊,我在这里呢!不久,电车驶出。
依然在寻找梨花身影的光太逐渐远去。
当光太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梨花叹了口气。
那是心中石头落地般的叹息。
光太的欠款应该可以全额还清了。
不,令她心中石头落地的不是这件事。
是终于再也不用做违法的事了。
接下来,只要把光太还的钱攒起来,再一一还回去就行了。
从1995年到1996年秋天,梨花非法侵吞的客户存款,只有交给光太的250万日元。
支出比以前增加了,梨花的工资经常来不及存起来就花了个精光,而以前的储蓄也花得所剩无几,有时还会偷偷从正文存生活费的户头里借些钱。
即便如此,梨花也完全没打过客户钱财的主意。
而且,每当光太领到打工的薪水,都会老老实实地把梨花约出来还钱,哪怕一万、三万这样的小数目。
梨花在若叶以外的银行开了账户,把光太还的钱直接存到里面。
梨花后来想,假如次年的1997年没有发生那两件事的话,也许自己就可以在平林孝三和山之内夫妇还没发现的时候,把钱全额还清了,表面上看起来毫无问题。
或者,仅仅发生其中一件事的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或者,那两件事并未同时发生,而是前后有些间隔的话。
每当梨花想到这里,总是内心一片茫然。
若是这么说,那自己一路走来的人生道路上,到处都布满了“假如”。
假如认真考虑要孩子的话;假如和正文好好谈一下的话;假如通过了都市杂志的面试的话;假如没有在长津田买房子的话;不,假如那个夏天,没有从客户的存款信封里,抽出那不足的五万日元的话。
无数的“假如”之后,梨花接上的是“事情就不会走到这步田地了”,但是,即便选择了那些“假如”,事情是否也会走到“这步田地”?梨花一阵茫然,接着缓缓地起了鸡皮疙瘩。
不过她知道,再怎么想也于事无补。
自己既没有选择那无数的“假如”,那两件事也在1997年几乎同时发生了。
那两件事分别是正文的独自赴任,和客户之一名护玉江的变化。
到了1997年,正文马上就接到了公司的内部指令,要他调动工作。
这件事梨花是在青叶台的意大利餐厅听正文说的。
难得受邀外出用餐,结果刚坐到餐桌前正文就说起了这件事。
正文即将调往的,是以前就总去出差的上海,为期两年。
公司定下来要在上海设立食品加工厂,正文被提拔为那个项目的负责人助理。
正文对梨花解释说,这次工作调动很大程度关系到自己今后在公司内的等级。
项目的实际工作是4月启动,但为了前期准备,他3月初就想先去上海。
正文先假设了梨花会跟着他赴任,那么他们不在期间房子要怎么处置,得尽早定下来,他一边吃着意大利面一边说。
“什么怎么处置?”梨花费解地问道。
“是出租还是卖掉。
因为任期是两年,所以出租是上策,不过延期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不管怎样3月份前很难定下来吧,所以你在日本再多留一段时间吧。
连休我尽量回来,那之前你能不能想办法处理一下。
到了夏天能搬过去吧?”
“我一定得跟着你搬过去吗?”梨花说。
“上海已经是很繁华的大都市了。
商场林立,而且卖日本食品的超市也很多。
物价又便宜,不像想象的那么不方便啊。
”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辞职。
在上海我肯定不能马上就找到工作吧。
”梨花说着看了看正文,知道他很惊讶。
“你那工作,不就是打工吗?”正文诧异地问道。
似乎确信自己说的话是那么理所当然、毋庸置疑。
服务生来撤走了意大利面的盘子。
梨花要点一瓶葡萄酒,让服务生拿来酒单。
梨花点的是西施佳雅,她知道正文又一次惊诧不已。
“同你的工作相比,我做的也许连‘工作’都称不上吧,不过我为了一直做下去还拿到了资格证,业绩也总是排在前几名。
”梨花温和地笑着如此说道。
但她真正想说的是,她不可能丢下还没还的250万就这样跑去上海。
葡萄酒和主菜端了上来。
服务生请正文品鉴,他拒绝道:“不,我不用。
”定睛看着梨花晃动酒杯,再把液体含在嘴里。
梨花保持笑容,注视着注入杯中的葡萄酒。
“你一个人也喝不了一瓶吧?”不知为何正文扬扬自得地说道。
“嗯,能喝多少喝多少。
不好意思,这顿饭我来请吧。
”梨花说。
主菜端了上来,正文一言不发地吃着,梨花也默默吃着肉类料理,喝着葡萄酒。
甜点端了上来。
梨花没要甜点,继续喝着葡萄酒。
“你那份工作是意气用事也要继续是吧?你也当不上正式职员吧?”正文吃完甜点,挤出这句话。
“对不起。
”梨花只是低了下头。
正文留下继续喝葡萄酒的梨花,一个人先回去了。
梨花剩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葡萄酒,独自走向收银台。
葡萄酒之外的费用正文都已经结算过了。
这是讽刺、挖苦,还是小气,又或者度量大?对这个意味不明的行为,梨花不由哑然失笑。
她朝车站走着,吐出白色的气息。
抬头仰望夜空,星星比夏天看起来清晰分明,梨花试图在脑中勾勒出上海那个陌生的城市。
但浮现在眼前的,不是那座貌似繁华的都市,而是一个笑容爽朗、肌肤光滑的男孩。
正文几次试图说服梨花,但最后还是接受了独自赴任,3月初踏上了上海之旅。
3月中旬梨花接到电话,说他的住处十分舒适惬意;而名护玉江托自己保管印章和存折,是在樱花初绽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