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也很忙吧,就一直没打电话给你。
”
“电影拍得怎么样了?”梨花问。
“为了筹措资金搁浅了,但是年内总会有办法的。
或者说,年内必须想办法解决,因为有截止日期。
”
饭菜和葡萄酒端了上来。
光太喝着酒,吃着菜,滔滔不绝地聊着打工的事和电影的拍摄情况。
户外的每张餐桌上都放着扇子。
梨花拿起扇着,依然暑热难消。
于是她一口气喝光了冰镇的白葡萄酒,在光太说话告一段落的时候,客气地又要了醒酒器装的半瓶酒。
“梨花小姐你结婚了吧?”
光太突然问道,梨花一时没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张口结舌地看着光太。
啊,是问结婚了吗?过了数秒,梨花才明白过来。
“怎么突然这么问?”
“一直想问,一直没问出口。
现在终于问出来了。
”
梨花很想撒谎,说我没结婚。
但是撒了谎又能怎样呢?于是梨花轻轻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你应该结婚了。
那你先生不担心吗?”光太在自己的杯子里倒上白葡萄酒一饮而尽。
“他去上海了,不在家。
”
“啊,是吗?”光太像是没有太大兴趣,或者佯装不感兴趣地说道,“之前你不是带我去了寿司店吗?我想今天也交给你来决定的话,我又会被带去哪家特别高级的餐厅吧,所以我就自己先定了。
对你而言这样的店可能从来没来过吧。
”
“这家店真的特别好吃。
”梨花一边吃着一边说道。
“嗯,很好吃。
我没法带你去那种高级餐厅,不过,我想让你知道,这种店也很好吃。
”
“你张口闭口都是高级餐厅、高级餐厅,我可没有老是那么奢侈,而且上次去的那家店也不是特别贵啊。
”
“是吗?但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拿自己的钱在那种地方吃饭吧。
”
光太说得一本正经,梨花扑哧笑了。
“你竟然说一辈子,那家店一般正常上班的人都去得起啊。
光太君,等你找到工作开始上班了,也会带女孩去那种店的。
”
“就欠了一屁股债的穷学生而言,实在无法想象那种日子的到来。
我也从来没请女孩吃过饭。
”光太怏怏地说完,把烤羊肉丢进嘴里。
“你有欠债?”梨花惊讶地问道。
“哎,说那些破事太丢脸了。
”光太言辞闪烁,给梨花的杯里斟满葡萄酒。
“你欠的什么债?欠了多少?”梨花又一次问道。
“不过今天还是我请客,你别客气。
不好意思,麻烦再来半瓶,不,要一瓶。
”光太像是故意要岔开话题似的起身朝店员喊道。
梨花一瞬间闪念,也许不要问比较好。
既然光太想换个话题,就这样一笑而过好了。
但是回过神来,自己却摸着他的胳膊,逼问他,你在哪儿欠了多少钱。
甚至还说,你不说我就走了。
据光太说,为了筹措电影制作资金,他借了50万日元。
不过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几位朋友似乎都这样随心所欲地从民间信贷的自动取款机里取钱。
“和你父母商量一下,让他们先帮你还上不好吗?那种贷款利息很高,就算每个月还一点,本金也不减少啊。
”
“我父母指望不上啊,他们也很拮据。
”
不知是不是聊开了欠债的事情后心情变得轻松了,光太突然饶舌地聊起了自己的家庭。
光太的父亲七年前在埼玉县买了建好出售的成屋,举家搬了过去,但是两年前被任职的公司解雇。
父亲没再找工作,而是和同样被解雇的其他员工一起准备诉讼,因此,原本是全职主妇的母亲开始外出工作。
时间和金钱大把大把地虚掷,法院依旧没有开庭,半年前父亲终于开始找工作,不过没找到正式工作,现正在停车场打些零工。
光太有个姐姐,独自住在东京市内,每年夏季和冬季公司发奖金时,她也都寄给父母帮着还房屋贷款。
光太的社团同伴说,因为光太确定要延期毕业,所以家里不再支付他的学费和生活费,但实际并非如此,纯粹是因为父母无力支付而已。
“老爸的父亲,啊,你也认识的,咱们就是在他家遇到的。
那老头在那附近有块地,趁着泡沫经济地价飞涨时给卖了。
那时候起他就有被害妄想症,总觉得我爸、我妈,还有所有亲戚都瞄着他的钱,净说些难听的话,所以和老爸他们这些亲生的孩子也几乎断绝了往来。
老爸的哥哥和妹妹,对我来说是大伯和姑姑,大家慢慢地都不过去走动了。
他对孙辈看起来不那么猜忌,所以老爸被裁员时,我想向他借学费,去求过他,但是被拒绝了。
老妈好像也打过电话,可人家根本没搭理她吧。
”
听着光太所说的,梨花才把眼前的光太和客户平林孝三联结在一起思考。
原本两人就是在孝三家相遇的,不知不觉间梨花竟然忘记了。
在梨花心中,孝三那浑浊的目光,斑驳的手背,和光太的健康与年轻相比,实在相去甚远。
听了光太所说的,那相去甚远的距离在另一层意义上扩大了。
对于梨花来说,孝三是个爱对自己纠缠不休的麻烦客户,但总是心情大好、泰然自若,对金钱满不在乎。
不会仔细检查利息,有时还会把存折也交给梨花填写。
不像光太说的,是个神经质的吝啬鬼。
“第一次遇见你那会儿,你知道我去他家干什么吗?”
蓦地,光太像是恶作剧的孩子般狡黠地盯着梨花。
梨花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光太。
“我是去偷他的银行印章的。
”光太依然一脸孩子气的表情,痛快地说道,“之前那部电影,我真心想做好,无论如何都需要资金。
所以想借用一下他的银行印章,取个50万出来。
反正管那人借个50万,他也不痛不痒啊。
说不定他都不会发现钱被取走了,就那么一点的话。
”
“所以你拿了?”梨花发觉自己询问的声音在颤抖。
“没,没拿。
之前去的时候,印章全放在什么空饼干盒里,收在二楼柜子的小抽屉里。
但那里没有,而且遇到了你,我吓了一跳。
结果算是幡然醒悟吧。
我突然冷静下来,觉得用这种手段从爷爷那儿拿了钱来做电影,也做不出什么正经东西。
”
银行印章在佛龛的抽屉里啊。
梨花在内心深处轻轻呢喃着,静静地问光太:“那你需要的那笔资金怎么办?”
“借的。
”光太不以为然地说。
“从民间信贷?”
“每个月五万的话我能还上。
”
“社团的那些人呢?为什么就让你一个人出钱呢?”
“啊,那些家伙能拿出来的钱也都拿了,虽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钱。
再说了,那毕竟是我的电影。
不过不用担心啦,虽然才拍了一半,但我特别有自信,应该能在业余比赛上拿到奖,到时候就会有人来买版权。
”
事情哪可能那么一帆风顺啊,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又被梨花连同葡萄酒一起咽了回去。
即便现在打破这个孩子的梦想也无济于事。
而且,自己对电影一窍不通,说不定那个像闹着玩一样的电影,拍完的话真的是上乘之作,颇受好评呢!梨花反复如此思忖着,压抑着自己,努力不去想“怎么可能”。
“竟然聊了这么沉重的话题。
”光太腼腆地笑了,拿起酒瓶晃了晃,“啊,葡萄酒几乎没了。
喝了好多呀,今天。
”
光太坚持这次要由他来埋单。
梨花想着“怎么能让负债的穷学生付账呢”,拿出了钱包,但是光太执意要自己付钱。
“这点小钱在你看来也许不过是孩子的零花钱吧。
”他甚至如此赌气地说道,所以梨花也就不再坚持。
梨花对结完账来到店外的光太低头致意,说了句“谢谢款待”,结果光太一言不发牵起了梨花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高架桥下的小饭店和之前一样处处热闹非凡,时间仿佛从那时起就停滞了一般。
到达高圆寺车站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
还有电车吗?光太问。
梨花从未如此晚归,不知道涩谷发车开往长津田的末班电车是几点。
“要不去我家?去我家的电车还有。
”光太站在检票口,抬头看着通往站台的台阶问道。
“我打车回去。
”梨花说。
“也是,从高圆寺打车到长津田,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啊。
”
光太语带嘲讽,松开了两人紧扣的手。
梨花仿佛要抓住他的手一般再次握紧:“一起上车吧,去个什么地方呢?”她注视着通往站台的台阶轻声说道。
梨花当然有罪恶感。
她也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却没意识到,这是犯罪。
要说为何,因为孝三是光太的亲人,而且诚如光太所说,从存款总额来看,光太借的数额实在微不足道。
只借一小段时间,加上利息还上就万事大吉。
梨花甚至想,假如光太半年之内还不上的话,就自己替他还好了。
“这是存单,您好好收着,别弄丢了啊。
”
梨花把定期存单放到矮几上,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孝三。
“青叶台,你常去吗?”孝三取出保管存折和保险单之类文件的黑色文件夹,把存单塞进去后向梨花问道。
“我很少有机会去。
啊,平林先生,您能把预收证明还给我吗?”
“啊,预收证明啊。
那个,哪儿去了呢?”孝三哗啦哗啦地翻着文件夹,眯缝着眼睛取出数张纸片,“哪个是呢?”他戴上放在旁边的老花镜。
“啊,是这张。
存单您已经收好了,预收证明我就收回去了。
能麻烦您在这里盖章吗?确认您交给我们的200万日元确实给您存为定期了。
”孝三在自己所指的地方盖上印章时,梨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瘦骨嶙峋的指节。
“青叶台有个什么酒店,听说一楼开了家相当气派的餐厅。
塞了宣传单来呢。
”老人站起身,从集中堆放报纸的地方拿来彩色的宣传单递给梨花,“你看,就是这家。
怎么样?偶尔去吃顿这种豪华大餐吧。
”
“谢谢您邀请我。
真的,这种地方我很少能去。
”
宣传单上附有照片,刊登着酒店的特别策划和酒店内的餐厅介绍,梨花看着宣传单,赔着笑脸回答道。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这个……周六周日不太方便出门……我回头找找什么时间有空吧。
”
“你总是这么说,但还不是一次都没陪过我啊。
”
“穷人哪有时间啊。
那,预收证明我拿走了。
”梨花把预收证明小心谨慎地收进包里。
竟然是200万日元。
上周梨花向孝三介绍了银行定期存款的新产品,建议他先存个100万日元试试看。
梨花带着碰运气的心情想,大不了被拒绝而已。
结果孝三不仅应允,而且准备了200万,整整多出一倍,打电话来让梨花过去办手续。
接到联络那天,梨花从银行拿出一张已经盖上了银行印章的空白定期存单。
约40厘米长20厘米宽。
当然,若不用专用机器打印,再加上分行行长的印章,这完全是废纸一张。
那天,梨花坐上开往城郊的电车在中央林间站换乘小田急线,来到了町田。
在车站附近的闹市区找了家印章店,委托店主根据印迹制作一枚相同的印章,然后又去找自助复印社。
在一条年轻人摩肩接踵的路上,梨花不费吹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