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的脸已经沉下来了,立刻高声斥道:“闭嘴!”
宋耀还是颇具威严的,男孩儿们不敢吵了,宋嘉诫自觉有理,还不肯罢休:“爹,你帮我们评评理才好!”
宋荣淡淡地扫一眼:“都出去跪着反省。
”
宋嘉让一看老爹的脸色,半句话不敢多说,乖乖地出去跪着了。
宋嘉诺辛竹笙更不敢多言,也跟着出去了。
宋嘉谦兄弟头一次见这阵势,灰溜溜地一道去了。
宋荣道:“叫他们明天去上学。
”在家得烦死。
宋老太太又心疼孙子,跟大儿子商量:“我看孩子们已经知错了,这就要吃饭了,叫孩子们进来吃饭吧。
”
“今天没他们的饭吃。
”宋荣道。
小纪氏也心疼宋嘉诺,劝道:“侄儿们刚来,男孩子短不了吵闹的。
老爷,这个时节,晚风还有些凉呢。
”说着,还看了方氏一眼,是想方氏一起给孩子们求个情。
宋荣纵不看她的面子,也要看方氏的面子呢。
谁知方氏却道:“大哥罚得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孩子们多了,岂能一味纵容,没个规矩?若是风凉,这也好办。
”直接吩咐丫鬟取几件厚料子披风来,“再取几个垫子来,叫他们多反省一会儿。
”
宋荣的脸一沉下来,老太太都不敢再说情。
大家安安生生吃了顿饭,宋荣又把几个小的拎到书房教训了一顿,才放他们各回各院。
宋耀看自己的儿子们被放回来了,说:“我去瞧瞧大哥。
”
见着宋耀,宋荣并没有露出惊讶的模样。
兄弟多年,自然另有一番默契。
宋耀合拢门,过去坐了,道:“大哥心情不佳。
”
有些话,不能对他人说。
不过,宋耀是排除在他人之外的。
宋荣叹口气,语焉不详:“朝中诸事繁杂。
”
“今日承恩公托人跟我打听嘉让了。
”
宋耀反应极快:“承恩公府不会是想着跟咱家联姻吧?”
宋荣揉揉眉心:“诸皇子渐渐大了。
”皇子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的母族就开始在外面蹦跶。
承恩公方家,太后母族,昭文帝于潜邸之时,便纳方氏女为侧妃,后昭文帝正位天下,将方氏女册为丽妃。
丽妃娘娘诞有五皇子,备受太后的喜爱。
“咱们兄弟,皆是科举晋身,走的是人间大道,只要谨慎行事,平安不难。
家中子弟,有本事的,叫他们自己通过科举挣前程。
若是没这个天资的,捐个小官儿,也能过日子。
实不必攀高向上,掺和到这些是非中去。
”
宋耀道:“大哥说得是。
”随即又问,“哥,皇上又要去祭孝昭皇后陵了吧?”
宋荣点点头。
宋耀随口道:“自皇后娘娘过世,皇上从未有立后之意。
皇后与皇上少年夫妻,恩爱多年,就是如今,皇上每年必去皇后陵祭奠皇后呢。
”
宋荣皱眉,道:“是啊,皇上夫妻情深。
”
昭文帝能从先帝诸子中脱颖而出,宋荣与昭文帝君臣多年,他对昭文帝的了解远胜于其他人。
昭文帝若立新后,后宫中,育有二皇子、三皇子的婉贵妃,与育有五皇子、出身太后母族的丽妃,资历最深。
她们都是昭文帝潜邸时的老人儿了,而且,都育有皇子。
立后,理当从两人当中选。
可是,不论选了哪个,非但嫡长皇子要多出一位继母,昭文帝也立刻会多出一位嫡子,如此,置嫡长皇子于何处?
昭文帝时时怀念过世的发妻孝昭皇后,每年都要去孝昭皇后陵前走一圈,真的是难忘夫妻情谊吗?
未必。
如今皇长子虽身居嫡长之位,昭文帝却一直未立储君,坊间本就对此猜测颇多,若是昭文帝再不怀念一下发妻,皇长子当如何自处呢?
而且,若真的如此思念孝昭皇后,怎么丝毫不见昭文帝爱屋及乌,对孝昭皇后的娘家姚国公府加以重用呢?别的不说,提拔一下姚家子弟,起码可以增加皇长子的分量吧。
昭文帝的心思,纵使宋荣也猜不清楚。
兄弟两个说了不少话,及至夜深,宋耀便未回内宅,直接与兄长同榻而眠。
男孩儿们都被撵去上学了,家里顿时清静不少。
老太太昨日被压垮的豆角架子,今天也都重新扶起来了。
宋嘉言本来想跟方氏打听一下苏杭丝绸之事,不想翠蕊前来请安。
出嫁的丫头回来给主子请安,实在不好不见。
宋嘉言没什么兴致,还是见了翠蕊。
而且,有件事,她也要告诉翠蕊。
三朝回门,回的应该是娘家。
哪怕翠蕊没有娘家,回的也应该是干亲王家,不想却来了宋府。
宋嘉言笑道:“怎么这时候来了?”
翠蕊已梳作妇人头饰,头上插一二金钗,脸色红润,眉眼含笑,看得出她对这桩亲事十分满意。
翠蕊柔声道:“姑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想来给姑娘磕个头。
”说着,便跪下磕了个头。
“行了,起来吧,哪儿来的这么些规矩。
”小春儿机灵地扶翠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宋嘉言问,“李云鹤对你好吗?”
翠蕊羞涩地点了点头。
宋嘉言笑:“我觉着,他对你也不错。
有件事,或许他不会对你说,我看,还是我对你说吧。
”宋嘉言一个眼色过去,小春儿带着屋里的丫头婆子都下去了。
“你知道你的嫁妆是怎么来的吗?”清场之后,宋嘉言方问。
翠蕊抬眼望向宋嘉言,不解地问:“姑娘,不是府里赏的吗?”
宋嘉言摇一摇头:“是李云鹤拿了一千两私房银子,悄悄地求了父亲,这样为你置办的嫁妆。
他说,原本是想加厚聘礼,又怕你觉着不自在,也担心日后你被人小瞧。
故此,拿了银子,为你办这一份嫁妆。
此事,只有我与父亲知晓。
”宋嘉言温声道,“这件事,他本不欲你知晓,不过,我想着,还是应该告诉你。
这是个肯为你费心周全的男人,你要好生跟着他过日子。
”
“姑娘……”正是新婚宴尔、夫妻恩爱时,听到这件事,翠蕊感动得眼泪汪汪。
宋嘉言笑:“我告诉你,可不是叫你哭的。
”
翠蕊拿着帕子擦眼泪,宋嘉言笑:“好了,我看你是先来的我这里吧?干爹干娘虽然是干亲,也要去走动一圈才好,不要失了礼数。
李云鹤定在外头等你呢,今天你事情可不少。
先去吧,我不留你了。
”
翠蕊又给宋嘉言磕了个头,道:“姑娘大恩大德,奴婢永世不忘。
”如果宋嘉言不说出真相,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当然,即使听宋嘉言说了,她依旧对宋嘉言充满感激之心。
宋嘉言派丫头小春儿送了翠蕊出去,淡淡地叹了口气。
梁嬷嬷端了盏凉茶过来,道:“这位李少东家实在了不得。
”有这嫁妆一节,还怕翠蕊不死心塌地地跟着李家过日子吗?梁嬷嬷是宋嘉言的心腹,自然对此事一清二楚。
宋嘉言接过凉茶喝一口,道:“各人的缘法。
”
不论李云鹤如何做出深情款款、一副为翠蕊考虑的情种模样,宋嘉言都不会信。
有些事,做得过了,也就假了。
依翠蕊的心性,绝非李云鹤的对手。
但其实嫁给李云鹤这样的人也不错,只要翠蕊的价值在一日,大约李云鹤就会对她深情一日吧。
宋嘉让放学后,找到宋嘉言私下问:“杜君是杜姨娘的弟弟啊?”
宋嘉言点点头:“你才知道啊?”
“丫头,你也不跟我说一声。
”宋嘉让戳妹妹的脑门儿,不懂事的丫头。
要是早知道杜君是杜姨娘的弟弟,以前他肯定得对杜君好一些啊。
“我也是过年的时候才知道的。
”宋嘉言道。
“哦,难怪了,年下就是他病了。
”杜姨娘弟弟生病求到府里的事,宋嘉让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杜姨娘的弟弟竟然是他的同窗杜君。
宋嘉言笑问:“现在他还总吃萝卜吗?”
“没有了,起码现在吃的是白饭,也有两样菜,一荤一素。
如果早知道他的身份,起码不会看着他那样苦哈哈地过日子。
”
看来犟种还不算傻到家,宋嘉言笑:“理他呢,吃萝卜还是吃肉,都是自己作的。
”这些不过小钱而已。
难道杜君成日萝卜粗粮,就不是花自己姐姐的月钱吗?简直是掩耳盗铃!真正有本事的人,并不怕接受别人的施恩。
说句不客气的话,别人肯施恩,还是福气呢。
就怕一个人连被施恩的价值都没有!杜君年纪尚小,一时钻牛角尖儿,宋嘉言才肯理他,不然,随他去死!
“哥,我的铺子准备卖丝绸布料,你要不要入股啊?”
“入什么股,没银子就直接说。
”宋嘉让对这些没兴趣,所以,庄子铺子之间,他选了庄子打理,就为了省事儿。
跟妹妹道:“你就把铺子租出去吃租子好了,一年也有几百两呢。
”
“那你可不要后悔。
”宋嘉言深觉自己一片好心。
“入吧入吧。
”其实宋嘉让也没什么私房钱,他的银子都是武安侯夫人私下给他的,怕男孩子手里没银子不方便,到如今也有几百两,权当哄妹妹玩儿了。
宋嘉让笑道:“等我一会儿拿银子给你,别全赔光啊。
”
宋嘉言噘嘴:“你就等着数钱数到手抽筋吧。
”
宋嘉让哈哈大笑:“那我可得等着。
”
待宋荣落衙回府去老太太屋里请安的时候,宋嘉言跟宋荣说:“爹爹,一会儿你有空没?我有事想跟爹爹商量。
”
宋老太太问:“什么事啊?”
宋嘉言笑嘻嘻地:“现在不能说,等我办成了再跟祖母说。
”
宋老太太丝毫不恼,笑:“那可得记得跟我说啊。
”
“到时肯定第一个跟祖母说。
”
倒是小纪氏忽然问方氏:“弟妹,你们自南面儿回来,我看你给语儿她们的料子很是不错,那边儿的丝绸生意好做不?”
小纪氏此话一出,宋嘉言愣了一下。
方氏并不知其中内情,笑道:“这要怎么说呢,那边儿产丝绸,听说许多商人都是自南边儿贩了丝绸到北地卖,赚取其中差价。
大嫂问这个,莫不是想做丝绸买卖?”
“倒不是我。
”小纪氏看了女儿一眼,笑道,“她们姐妹都大了,该学着理家了。
年前,你大哥就给了言姐儿个铺子,叫言姐儿学着管呢。
姐妹差不多的年纪,筝姐儿比言姐儿还大一岁呢。
我跟你大哥商量了,我当初也陪嫁了几个铺子,也拿出一个来叫语姐儿筝姐儿跟着学吧。
她们小女孩儿,可做什么好呢?看到弟妹给她们的丝绸料子,我倒是动了心,看她们,也是乐意做这个的。
”
方氏笑:“我们在苏州住了三年,那边儿倒是熟的。
还有几个得用的奴才,若是大嫂用得着,我送给大嫂使。
”
小纪氏笑对宋嘉语辛竹筝道:“还不谢谢你们二婶?”
二人脸色微红,起身行了一礼。
方氏笑道:“自家人,哪里用这么客气。
倒是言姐儿,你跟语姐儿、筝妹妹一道吗?”
小纪氏笑:“若是这样,就更加和睦了。
”
宋嘉言已经恢复冷静,笑道:“我没二妹妹、表姑这么灵的心思,我还没想好做什么呢。
”
方氏温声道:“若是有要我跟你二叔帮忙的,尽管跟我们说。
”
用过晚饭,宋嘉言随宋荣去了书房。
宋荣随意一坐,问:“什么事啊?”
“我想请爹爹派个管事给我。
”宋嘉言跟着坐下,道,“爹爹把母亲的铺子给了我许久,我都没想好要做什么营生才好。
毕竟,我很少出门,也不大了解帝都各行各市的行事。
而且,以后我也不能总是出去亲自看着店铺,所以,想找个懂得做生意的人来,帮我打理铺子。
”
宋荣问:“想要什么样的人啊?”他手下倒有几个不错的,若是女儿需要,匀一个出来不是不可以。
“生意人。
”
宋荣失笑:“呆子,生意人也不一样啊,有做丝绸布料的,有做粮食马匹的,有做瓷器茶叶的,各行各业,多了去了。
”
宋嘉言正色道:“我要找的,是有生意眼光的人。
只会做丝绸买卖,或只会做粮食马匹买卖的,不过是精通一行,充其量不过是个熟手而已,中规中矩地做生意,说是生意人都勉强。
爹爹说那种人,任何一个店铺的伙计,干上十年,都可以。
我要的商人,起码像陶朱公、吕不韦一样,才能称为商人。
”
宋荣问:“你在说梦话吧,就算有陶朱公、吕不韦,那样的人也不会为你所用。
”丫头片子,口气大过天。
“我也没打算找那种人啊。
”宋嘉言一笑,“总之,爹爹派个管事给我,我得找个能干的人来。
等我有要帮忙的时候,会跟爹爹说的。
”
“叫方家三小子在二门听你差遣,如何?”
“爹爹把铺子的地契也给我吧。
”不待宋荣问,宋嘉言先抢白,“说给我铺子,不给地契,那算什么给?爹爹可不要想着糊弄我。
”说着,她一脸精明相地望着宋荣。
宋荣无奈,笑:“好,明天我差人给你送去。
”然后又叮嘱宋嘉言,“不许乱来!”
宋嘉言挑挑眉毛,起身道:“那我就等着了。
爹爹休息吧,女儿不打扰了。
”
宋嘉言带着丫鬟到二门,宋嘉让正在那儿等着呢。
“这是怎么回事啊?”宋嘉让问,明明吃饭前妹妹打算开绸缎庄的,如今怎么又变成二妹妹和表姑要做这个了?
宋嘉言冷笑:“没事。
就是被截了和而已。
”她虽然想做绸缎生意,只是因先时没准备好,一直没有说,也就没人知道。
今天瞧小纪氏的模样,定是先一步跟宋荣打过招呼了。
“哥,你别担心,我有办法。
”见宋嘉让眉心微锁,宋嘉言笑笑,“怪冷的,三弟又专门找你一块儿睡觉,哥,你回去吧,我已经有办法了。
”再者,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宋嘉让看妹妹的脸色的确比在老太太屋里时从容多了,说:“有事派人出来告诉我。
”
待宋嘉言进了二门,宋嘉让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