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叮嘱履行手续,然后看着浦野的脸庞说:
“我顺便问一句,你最近气色不好,该不是哪儿不舒服吧?”
“昨晚有点睡眠不足。
”
浦野强装笑容作答。
他最近确因代理加还款的事,睡不着觉,白天也感到疲劳。
他想等这次付款结束,做一次全面体检。
六
就在预定二次付款的十号前夜,浦野突然发生了轻微的脑溢血。
那天下午,浦野先去新宿的高利贷公司借款一百五十万日元,又去上野只交了利息,回到川崎的家时,已过九点钟了。
孩子们吃完饭,回到各自的房间去了,他和妻子仍在餐厅吃饭,饭后,他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下来。
心不在焉地瞅着电视上的西洋电影剧场。
过了一会儿,想去洗手间,刚一站起,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继而眼前一片漆黑,他像梦游症患者一般,将手伸到胸前,摇摇晃晃,不能立足。
“爸爸怎么啦?好像喝醉了……”
妻子没往坏处想。
浦野一只手扶住沙发,软绵绵地滑了下来。
“孩子他爸!孩子他爸!”
妻子惊讶地呼叫,浦野只是“嗯嗯”地点头,继而闭上眼睛沉睡了。
妻子急忙在铺着席子的房间里铺好被子,让孩子们帮忙抬丈夫躺下来,并呼叫了医生。
浦野的脸有点红胀,轻微地打着呼噜。
医生测量了血压,确认收缩压一百八,尔后注射了药物。
“这是脑溢血发作,症状比较轻微。
”
果如医生诊断,过了深夜一点,浦野恢复了神智。
浦野皱着眉头,轻轻摇晃脑袋,像沉睡千年,突然醒来一般地睁大眼睛,环视四周,尔后喃喃自语:“钱……钱。
”
“爸爸,您说什么?”
“钱……钱……”
“钱怎么啦?”
浦野好像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口角积满了唾沫,并不停地轻轻咳嗽。
“不要动!不能动!”
妻子在一旁不停地劝说,浦野又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医师又来诊查,判定活动身体没事儿,并劝他住院。
家属也赞成。
正准备下午去医院时,浦野却提出自己要在傍晚以前去趟有乐町。
“岂有此理!现在外出走动,如同自寻死路。
再说腿脚也不方便。
”
医师说着,挪开被子,让他活动腿脚看看,实际上他只能微微地动动脚尖,整个腿部根本不能动弹。
“脑血管破裂出血,会使支配手脚运动的神经受到侵害。
他是不是这一阵子过于劳累?”
医师问道。
妻子点点头,说:
“他好像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工作,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我劝过他不要勉强,可他这个人是工作第一……”
“幸亏病情轻微,只要积极治疗,安静休养,基本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
“多长时间能痊愈?”
“最少需要三个月吧。
”
“只要能治好……”
妻子点点头,看到丈夫的脸颊上流下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只要孩子他爸能得救,就很幸福啊。
”
妻子一边安慰浦野,一边为他揩掉眼角上欲滴的眼泪。
那天傍晚,上司常见专务董事和下属户田科长听说浦野病倒了,手持鲜花专程从公司来探视他。
常见专务董事注视着躺在床上的浦野,鼓励道:
“我最近一直觉得你脸色不好,幸亏这次病情轻微。
老兄不走运,以后要加强防治。
若有下次,可就不会这么侥幸啦。
好好休息吧,不要气馁!”
专务董事走后,浦野告诉妻子,说他给一个叫理加的女人当保证人,正在设法筹款还债。
“这事一直没告诉你,对不起……”
“真有这种事吗?”
妻子突然听到如此之说,犹如受到电击一般地吃惊和失控。
浦野却满不在乎地启动已不太好使的嘴巴:
“你把桌子抽屉里的四百万日元钱,交给一个姓村田的人吧!”
“你都这样了,还要再办这事吗?”
“别管了,拿去还账吧!”
浦野自从病倒,就不再挂记当董事的事了。
恰在节骨眼上生病,又因病导致长期缺勤。
就是病好了,因为得过脑溢血,也难以恢复到以前的健康状态。
就是恢复如初,也不能过于劳累,也不能去海外出差。
很遗憾,他只能放弃当董事的人生理想。
“您为什么给那样的女人当保证人呢?”
妻子无法理解浦野的所作所为。
“我也搞不明白,只能说是中了魔。
”
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无需再隐瞒实情,浦野只得正直地回答。
“真想把那个女人找出来撕成碎片啊!”妻子恨得牙根直痒。
“别瞎说!那个女人也许并非出于恶意。
”
“您这么倒霉,还说得那么轻松!大夫说您的病因是精神上过劳,你还这么袒护她!”
“不是袒护。
我可能就是这种命运。
”
浦野虽然手脚不利落,思想倒是开通。
“我觉得委屈啊。
”
“别说啦……”
浦野的情绪显得有些沉重。
七
大约过了半个月,时光来到六月底,理加突然在浦野的病室里出现了。
浦野正悠闲地沐浴着初夏的阳光,凝视着窗台上盆栽的凤梨,猛然听到有人敲门。
回头一看,竟然是理加,她戴着草帽,穿着红色的水珠花样的太阳裙,手提一果篮,袅袅婷婷地站在病室门口。
“哎呀,这是怎么啦?”
浦野起初以为她是幽灵,定睛细看,确确实实是理加。
“我往你们公司打电话,有人说您患病住院,我就跑来了。
对不起!好久没问候您啦!”
理加真诚地道歉,并朝浦野突着下颌和屁股鞠躬。
浦野不得不朝她点点头。
“你去哪儿啦?”
“北海道。
”
“没去你妈那儿吧?”
“没去。
我找了个很帅的男友同居了。
”
理加说得泰然自若。
浦野无言以对。
“但我们很快分手啦。
年轻人在一起不好相处。
”
理加说完,把手上提着的水果篮展示给浦野看。
说是“一点心意”。
“听说您患的是轻微的脑溢血,什么都能吃吧?”
水果篮里满是甜瓜、葡萄柚和橙子。
“放到这儿啦。
”
理加把果篮放到盆栽凤梨旁边,从窗户里窥视外面的景物。
“哎呀,还是东京好啊。
刚一回来,就感到轻松自在。
”
“你目前住在哪儿?”
“在涩谷的朋友家里。
我想在那一带常驻,但是房租很贵,家具也涨价,承受不了啊。
”
理加叹了口气。
她身着红色的水珠花样的太阳裙,草帽戴得有点靠后,袅袅娜娜的身影依然年轻、可爱。
感觉不出受男人拖累的颓废。
“你还要在银座干吗?”
“想回‘菲布莱’啊,因为还有欠债。
”
理加说着,凭一时高兴劲拍了拍手。
“对啦,听说部长替我支付了欠款,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因为我是你的保证人嘛。
”
“还是老板找人催收的吧?”
“他们说不付款就找我工作的公司,倒霉……”
“我完全忘记了欠款的事儿。
您要是不支付就好啦。
”
“有个人像流氓一样一直威胁我,我无可奈何。
”
“那个老板动不动就采用这种手段,我下次要冲他发牢骚。
”
事已至此,再说这样的话,已于事无补了。
“你为什么要跑去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如石沉大海呢?”
“起先只是打算短暂地休闲一下,结果他劝我别回来啦。
”
理加前段时间也许和男人玩得很开心,而浦野却因为替她还债而备受折磨,直至有恙。
“我忍辱负重、绞尽脑汁筹钱,不得已背上高利贷。
”
“对不起!我目前一无所有,但要发奋工作,努力赚钱,一点一点地偿还。
”
“……”
“一共让您垫付了七百万日元吧?真是对不起!”
浦野不能再说什么,只能苦笑以对。
理加摘掉草帽,两手提起裙子下摆。
“这条裙子合身吗?”
“挺合身。
”
“那我太高兴啦。
我给您削个水果吃好吗?”
“不用。
”
“我特意拿来水果……”
“从这里看着果篮,就很开心。
”
“是啊,果篮放在花卉旁,显得缤纷华丽啊。
”
奇怪的是,浦野原先那样痛恨理加,此刻理加站在眼前,却没有一点愤怒。
“下步要住哪儿?”
“因为房租便宜,想住到晴海。
那儿离银座近,还能看到海。
”
浦野想象出他和理加翘首眺望大海的身影。
此刻,理加开始不停地瞅门外。
“被人撞见就麻烦了,我要走啦。
”
“你要走吗?……”
“您什么时候能去公司上班?”
“大概这个夏天不行了,恐怕要等到秋天吧。
”
“那我找时间再来看您。
部长快点儿好吧!好了再来店里。
”
“去店里嘛……”
“直接去我的房间也行啊,下次我要对您更加热情周到啊。
”
“已经晚啦。
”
“但是我等您。
”
浦野苦笑了一下。
理加也嫣然一笑。
她轻轻挥了挥手,说了声“拜拜”,从病室里走出去了。
当细微的皮鞋敲地声消逝在走廊尽头时,浦野翻了个身,把目光冲向窗口。
包着玻璃纸的水果篮反射着午后明亮的阳光,敷在篮子上的粉红色饰带垂软而艳丽。
浦野眼睛盯着饰带,口中喃喃自语:
“她还让我去她店里……”
以后会不会前往,浦野并没有自信。
也许自己为公司业务而讲究排场地到处转悠着畅饮的时代,应该结束了。
对于替理加付款的事,浦野没多么后悔,他似乎宽容地理解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