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田把对方的电话号码重复了两遍后,挂断了电话。
最近一周,浦野让村田的电话搅得有点神经官能症。
昨天咨询了“巴泰拉”的老板后,工作就干不下去了。
那个老板作为揽客行业的人来说,是个诚实的人,他曾说赊款绝对会催收的。
凭着村田打电话催款的感觉,好像他比一般人更加执拗。
然而,现在就是让他出一千万日元,他也拿不出来。
虽说他曾去银座喝酒,但这是他工作上的必要应酬,自己没出过一分钱。
浦野今年四十七岁,只是个大型商事公司的部长,他作为工薪人员,可以说是业务尖子。
儿子在上大学,女儿明年春天考大学,家里需要大把钱做教育经费,他七年之前购买川崎住宅的贷款还有一半没还完。
他一个月最多能拿出十万日元的零用钱,根本不可能拿出一千万日元的巨款来。
“你还是应该断然拒绝……”“巴泰拉”老板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浦野有个习惯,他人一兴奋脸就发红,并不自觉地摇头。
他自己不注意爱护身体,本来血压就有点高,不应忧虑或兴奋。
“绝对要拒绝他!”
浦野嘟囔了一句,站起来,离开房间。
他任职的公司在大手町,占据着一整栋大楼。
他姑且来到外面,朝对面大楼的公共电话亭走去。
“别兴奋,冷静点儿……”
浦野这样告诫自己,然后拨通了电话,呼叫村田。
“唉,我是村田。
”
村田依然用那种小瞧人的郑重口吻作答。
“我是浦野,你最近的行为太过分啦!”
“怎么呢?”
“我既不是那个女孩儿的父亲,也不是她的老公,一个与其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要代付那样的巨款呢?”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
你是她的保证人,还是请您遵守法律!”
“你说何法律?就是从法律上说,我也没有付款的必要。
打官司,你会输的。
”
浦野觉得心里有点底气,就理直气壮地说。
村田却泰然自若地质问:
“您想打官司吗?”
“根据情况可以考虑。
”
“要打官司,可以。
先要弄清楚多少欠款,才能打嘛。
”
好像村田这次要从别的点上去突破。
“要是方便,我下面就去你们公司说明一下。
”
“不行,不能来公司!”
“但是我们要设法拿到欠款。
”
“你说得那样毫不客气,让我给一个陌生的女孩儿支付一千万日元,你不觉得荒唐吗?”
“这一点当然应当同情,可我是受总经理吩咐行事。
”
“总经理是谁?”
“他叫龙田大三郎。
”
“他是何方人氏?”
“成川组的干部。
”
“你说什么?”
“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让总经理给您打电话。
”
“不,不用……”
浦野左手拿着电话,挥了挥右手。
成川组的干部是干什么的呢?怎么没听说过,也许是痞子。
“您工作很忙,为解决此事,您总得和我见个面吧!”
“……”
“明天或后天都可以嘛。
”
“那就后天……”
没办法,浦野与其约定第三天晚上六点钟在有乐町站前的咖啡馆里见面,尔后挂断了电话。
四
在见到村田的前两天,浦野加紧寻觅理加的行踪。
理加的电话号码他知道,也曾经去过她住的公寓。
公寓在相距青山二丁目的十字路口一百米的地方,公寓蓝色的屋顶给白色墙壁增添了静雅的色彩,具有年轻女性喜欢的那种外观。
有一次,浦野一边开车送理加,一边说:“盼望着能够在你的房间里喝杯咖啡!”但被她婉言拒绝了:“不行的,我和妹妹住在一起!”很多陪酒女郎都以此理由拒绝对方,但理加的境况好像属实。
浦野有时打电话,会听到和理加一模一样的女声。
理加没让他进过房间,但他知道理加的姓氏是村井。
他跑到公寓向宿管人员打听,人家告诉他:村井理加在一个月前就离开这里了。
“她是搬走了吗?”
“可能是吧。
行李也拿走啦。
”
“她妹妹呢?”
“半年以前就走了。
”
“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她说她回北海道结婚。
”
原先曾听说她妈妈有病,她要回北海道探望。
要回去结婚,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后来没跟这边联系吗?”
“没有啊。
我们还给她保管着洗好的衣服,真难处置啊。
”
既然是这样,就无法寻踪了。
浦野一边朝青山大街走,一边感到渺茫和绝望。
也许像“巴泰拉”老板所言,自己被骗了。
难道是理加看到预付款和赊款金额在剧增,伺机和男人深夜潜逃了?
浦野算了算:如果支付一千万日元,那么,他和理加一共去过四次旅馆。
去一次就需付出二百五十万日元的代价。
这个女人多贵啊!女人确实很可怕。
他一边这样想,一边又从心理上否认理加是个骗子。
她是不是中途搞上男人,受这个男人指使呢?理加人不错,是不是她上了那个男人的当呢?
就算她有了自己喜欢的男人,从接待其他客人的态度上总能体现出来。
三个月之前,两人最后一次去旅馆,她和往常毫无二致,自己脱掉衣服,钻进被窝,等待浦野的进入。
做爱之后,她说自己的按摩技术有所长进,温柔地给浦野按摩肩膀和腰部,她要是有喜欢的男人,可能不会这样主动和体贴吧。
也可能是她把任何事情都视为儿戏,对睡过的客人,过后还会以身相许。
也可能是她单纯地为消遣而消遣吧。
浦野浮想起许多往事,但怎么也不认为理加是以骗人的目的与他接近的。
她应该是让男人骗了,如果真是这样,见了村田用不着让步。
虽然给她做保证人,也没必要支付其他男人的欠款。
浦野这样告诫着自己,并自满地点点头。
他下定了绝不付款的决心,可在约好的咖啡馆里,乍见到村田的面时,一下子就崩溃了。
对方说两人见面时,他会穿白色的短上衣,把一本《周刊日日》放桌上作记号。
浦野到达咖啡馆后,看到最里头的雅座里坐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穿着白色的短上衣和红色的敞领衬衫,戴着墨镜。
看上去像个痞子或者赌徒。
如果让这样的人来到自己工作的公司,那会关系到信用问题。
不过这人的言辞依然很诚恳。
“承蒙您在百忙之中大驾光临,非常感谢!”
村田特意站起来向他鞠躬,劝他用饮料。
浦野想抽支烟镇定一下心神,刚把烟叼到嘴上,村田立刻拿起打火机为他点燃。
因为村田戴着墨镜,看不清其眼神,约摸有三十五六岁年纪,动作很敏捷。
“您时间宝贵,咱们马上谈正事!”
村田说着,从手提箱里取出一沓文件。
“为明确起见,我把保证书拿来了,请先看一下!”
洋白纸上有打印的文字,最后一行写着理加的本名和浦野的名字,加盖着两人的正式印章。
“这是未回收的详细款项,这部分是预付款,这是赊款。
”
村田又展开复印的文件作说明。
“总共一千零十二万日元。
”
浦野看完文件,想重新核算一下数额,对方马上递给台式计算器,用手指着页面说:“这是每个月的合计部分,这是详细数目。
”看样子,他脑子很好使。
“这些款项全部让我支付吗?”
浦野不由得使用了敬语。
“对不起!”
“赊款是早晚要收进来的钱吧?”
“是的。
但我们没有办法保证确确实实汇进我们账里来。
”
“那个女孩儿还健在,也许汇进来得晚点嘛。
”
“敝店大致以四十五天为限结算相关费用,她已经有两个月不在了。
”
“要是客人中途汇款到店里,那怎么办?”
“其中该扣的部分,当然得允许我们扣除。
”
“预付款是进店时借,过后从月薪中扣发,总额是逐步减少的。
”
浦野开始卖弄起他跟“巴泰拉”老板学到的知识。
“是的。
可她在三月份又追加了一百五十万日元借款。
预付款部分加起来共三百万日元。
借据在这儿。
”
村田从纸袋里麻利地拿出文件,请浦野看,日期是三月五号,数额是一百五十万日元,有理加的签名。
“无论你怎么说,我也无能力支付。
”
“当然知道您经济上够呛,请您想想办法!”
村田两手扶在桌子上向他鞠了一躬。
村田身材高大,又戴着墨镜,鞠躬显得无聊。
“我如果不支付,那会怎么样?”
“一流企业的部长,不会做这种事吧。
”
“不管是部长还是什么,支付不了就不支付啊。
”
浦野有点自暴自弃地说。
村田慢慢地点点头,说道:
“无论如何都要拜托您!”
“我做不到啊。
”
“请允许我从您的工资中扣除好吗?”
“你是说从我的工资中扣除?”
“我觉得这是最可靠的……”
“别开玩笑!工资是直接汇到家里的。
”
“我去你们公司,拜托总经理或董事给办理!”
“你可不能这么干!”
“那您就另外想个办法……”
村田表面上很有礼貌,实际上是在胁迫。
“我觉得您还是快点支付比较明智。
”
确实,如果上司知道浦野给银座的陪酒女郎当保证人,受了欺骗,又抵赖债款,正在受到胁迫,那他的处境就很危险。
原先的一切努力就会化为泡影。
怎么办呢?浦野揩掉额头上的汗珠,微闭起眼睛。
这是他四十七年的生涯中,所呈现的最大危机。
“只要您能及时付款,我什么也不再说。
请您想方设法努努力!”
浦野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