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越是愉快地偷情,结束时,越是会感到沉重和空虚。
电车到达三鹰是下午五点半。
白昼变短的秋日里,夜色即将降临。
圣子提着纸袋子和手提包,沿着排水渠道路,急急往家赶。
跟两天前离开家时一样,她没有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右手多了一个装有毛衣的纸袋子。
不一会儿,看到了光叶榉树旁边的公寓。
一看到屹立在夜色中的树影,圣子总算意识到回家了。
看着那棵树,圣子开始作跟高明见面的心理准备。
公寓楼梯爬到一半的时候,传来了孩子们的声音。
可能是节假日的晚饭前,孩子们在喧闹吧。
圣子爬完楼梯……最顶头的宅门里有高明。
圣子毫不怀疑。
大门旁边是洗碗池,这个时间,那里总是亮着灯的。
可现在却没有灯亮。
莫非高明关上了隔开这边厨房的槅扇门?
圣子从手提包里取出钥匙,打开了门。
进门右手洗碗池的水龙头、正面桌上的餐具都静静地各就各位在暮色灰暗中。
“我回来了。
”
圣子朝着里屋方向说了一声。
隔开餐室与里屋的槅扇门是半掩着的,里屋也没有亮灯。
睡了?
圣子走进屋里,按下了开关,餐室的荧光灯短促地闪了闪,亮了。
她直接走进里屋的榻榻米和式房间。
桌前端端地摆放着矮脚座椅,高明却不在,也没有铺上被褥睡觉的迹象。
去哪儿了?
圣子再次回到餐室,敲了敲旁边厕所的门。
“先生……”
她试着叫了两声,没有回音。
为了确认,她打开厕所门看了看,高明不在。
再次回到高明的桌子前……
约莫两米的细长桌子上放着空白的稿纸和两支笔,没有留言之类的字条。
圣子又在桌子周围找了找。
左方墙边有本杂志,反面朝上。
拿起来看看封面,最近的小说杂志,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常。
右边的纸篓里有个揉成一团儿的稿纸,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浅野川河水与鸭川一样,曾被用来制作友禅染。
那儿的缤纷色彩,曾令河岸边过客大饱眼福……
大概是给旅游杂志写的随笔吧,像是在写金泽一带。
可能是写了一半,觉得不满意,便扔在了纸篓里。
除此以外,纸篓里只有手巾纸和书籍的包装纸,再没什么不同于往常的了。
圣子再次看了一遍房间的各处角落。
高明换了衣服外出时,总是把在家里穿的衣服挂在书架旁边的衣架上,可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
像是平时的蓝地绸男式和服装束出门,鞋子也像是草屐。
高明右脚是假肢,恐半道脱落,所以右脚的草屐带总是勒得更紧一些。
许是外出散步,顺路去了旧书店了吧。
往日高明去井之头公园散步,常会顺道去逛旧书店。
那家旧书店叫大正堂,高明跟店主对脾气,有时会在一起聊天。
这一带,可以跟高明轻松聊天的唯此一人。
一定是去了那家旧书店。
这么想定后,圣子换上了平时在家穿的衣服。
离开横滨时吃了烤肉,还不觉得饿。
接下来的时间,她洗了高明用过的碗筷,又打开窗户打扫房间。
没有孩子,房间里倒也不乱,但三天不打扫,房间里还是布满了灰尘。
她先用吸尘器吸尘,然后用抹布擦了榻榻米的布边。
沉郁昏暗的房间里,终于变得清爽整洁、井然有序。
圣子收起吸尘器,关上了窗户。
七点了,高明还没有回来。
两天前,圣子说过“傍晚前回来”的。
可能高明寻思,反正圣子回来得晚,走远点儿无妨。
没准儿上市里溜达去了吧。
圣子烧了开水,冲了杯咖啡。
喝完咖啡后,在浴缸里放满了水,打开煤气烧洗澡水。
然后打开电视,看看报纸。
洗完澡后,圣子一看表,八点了。
高明还是没有回来。
莫非今晚高明也夜不归宿了?
圣子生出这个念头,是在九点看电视新闻的时候。
以前,高明常常上街喝酒,喝到很晚才回来。
腿受伤后,就没这个情况了。
偶尔外出,也不过是去那家旧书店或去看看庙会,八点前准会回来。
也许是腿脚受伤后,心气不足了吧,无论是去哪儿,都会告诉圣子地点,以及几点会回来。
以前也曾喝得酩酊大醉,天快亮了,才跌跌撞撞地总算摸到家。
现在已没有那副满不在乎的无赖劲头儿了。
圣子觉得高明写不出作品的理由之一,或许正是缺了那份狂放无羁的劲头儿。
狂饮、愤怒、吼叫,创作需要这种跌宕起伏的激情。
圣子初识高明时,他已过了曾有的高峰期,但还残留着愤怒、焦躁的气力。
可是现在,却好像看破了红尘一般,变得淡漠而平静。
醉如烂泥时,圣子虽然觉得麻烦,却又认为那是一个作家倔强性格的体现。
狂放不羁中流露出一种自我陶醉式的高傲。
但是这一两年,圣子再也看不见高明那么豪放的醉酒了。
最近只在家里看书或呆呆地望着窗外。
一旁看去,他的脸上表露出悟透了一切的神情,时不时还掺杂了虚无的影子。
说起来似乎有点儿像狡辩,这种天马行空的气魄从高明身上逐渐消失,或许正是圣子内心发生变化的起因之一。
圣子一方面觉得高明任性倔强,另一方面又为他的这种性格所吸引。
那种凡人不具的孤高孤傲感动了圣子。
遗憾的是,现在的高明已今非昔比。
疾病似乎使他的内心变得柔弱。
这一两年,他急速地衰老下去。
那些暂且不说,今天高明这是去了哪儿?快十点了。
圣子打开窗户,仔细观望外面,在秋夜的凉气中四周静悄悄的。
穿着平日在家穿的衣服,不可能走得很远。
那个旧书店也该关门了呀。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圣子又套了件开口毛衣,走出了家门。
一过十点,这一带的住宅区便寂静无声。
沿着笔直的路灯往前走,出路口便是车来车往的大道。
时而可以听到远处闹市区那边的嘈杂声如低低的潮涌传来。
圣子停住脚步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什么人影,便朝大道方向走去。
云海在翻滚,月亮被遮在了它的背后,在广阔的夜空里,滚动的云海边缘像是深海里的海岩。
凉气袭人的夜晚里,圣子两手交替摩挲着衣袖,急急赶路。
大道上还能看到行人,时而车来车往,旧书店在往左拐第二个路口上。
圣子在大道路口往左拐,然后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从闹市区方向回来的话,必定通过这条道路。
高明那瘦削的、穿着和服、有点儿跛行的身影是不会看不见的。
圣子走到了第二个路口,旧书店已打烊。
星期天晚上,不可能过十点还在营业。
于是商店街也比平时静寂了许多。
圣子在街口站了一会儿,看了看四周。
风吹动着残叶扫过街道,月亮又从云海中钻了出来。
莫非去了新宿一带?
说不定有以前熟悉的编辑来约他一起去了呢。
如果去了新宿,腿脚不便,回来就不会乘电车,搭出租车的可能性大一些。
那样的话,站在这儿等就没有意义了。
圣子再次环顾、确认四周,而后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看见光叶榉树了,公寓就在眼前。
说不定自己外出寻找的时间里,高明已经回来了呢。
圣子抱有一丝侥幸打开了家门。
门口,只有自己的一双方口皮鞋摆放在那里。
餐室、里屋都跟她出去时一样,没有变化。
圣子直愣愣地坐在了沙发上。
已经十一点多了。
这几年来,高明从未这样不打招呼,夜不归宿。
自己从外面回来,一定有高明在家里的,圣子曾觉得那是理所当然。
现在圣子忐忑不安的是,那自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无疑正在崩溃。
一直等到了十二点。
圣子再次打开窗户,察看窗外。
越过茂密的松枝,看到路口有汽车灯光正在渐渐驶近。
圣子将头探出窗外,看着那束灯光。
汽车减速后,慢慢地停在了公寓前。
传来几句简短的对话后,车上下来一个人。
圣子紧盯住那个人看,像是一个男人,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后,拐进左边的小巷子里去了,没穿和服。
圣子有点儿失望地关上了窗户。
十二点了,再不睡觉,第二天早晨起来会很困难。
圣子打开榻榻米房间的壁橱。
上面放着高明的被褥,圣子盯着瞅了一会儿,然后将高明和自己的被褥并排铺好。
夜晚像是刮起了风,防雨套窗微微晃动着。
圣子听了会儿外面的雨声,钻进了被子里。
平日总能看到高明那端正的鼻梁,现在只有一床白色的被褥。
外面又传来低沉的发动机声,一会儿又慢慢远去了,留下更加静谧的时空。
圣子翻了个身。
一点了,高明还是没有回来。
圣子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回想着两天来发生的事。
星期五早晨去公司上班,下午去了伊豆。
在伊东结束了宴会,翌日在东京跟加仓井会合后去了横滨。
在横滨的酒店里跟加仓井做爱,次日由横滨港湾去了三溪园。
从伊豆到横滨,跟加仓井在一起的时候,圣子完全忘记了高明的存在。
直到今晚回家之前,脑子里只有与加仓井一起旅游的快乐。
但是现在,高明不知去向后,脑海中的旅途快乐,跟加仓井一起时的美妙回忆,都在瞬间消失殆尽。
这会儿她的脑子里,唯有一个高明。
两天来忘得干干净净,这会儿却牢牢占据了她的心。
此时此刻,圣子只是一个劲儿地盼望高明快点儿回来。
白天与夜晚,她的思绪里竟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男人。
“真奇怪啊!”
又是一辆汽车的声音,渐渐趋近又远去。
“都这个时间了,到底去了哪儿啊?”
圣子忘记了白天的游玩,没完没了地想象着跛脚高明街市夜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