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提到了。
终于还是提到了。
自打她平安回宫,自打今日早晨在宫门相见,这个名字就一直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却什么都没有问。
仿佛她真的只是因为抱恙而留在椒房殿休养,仿佛那天晚上她不曾当着他的面与秦继一起从断崖飞桥上跳入万丈深渊。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但是怎么可能呢?
只要闭上眼睛,她似乎都还能看到姒墨坐在江畔的竹楼上弹琴,长发披散、眉目如画;看到秦继在烟波浩渺里朝她微笑,月光也不比他的姿容夺目;还有姬骞在满庭芳草间强硬地搂住她的腰,轻声在她耳边说着动人的承诺……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想起来了。
那样美好的回忆,那样揪心的过往,她以为统统都和那个人一起被深埋黄土之下,就算被掘出来也不过是凄惨可怖的白骨,再不复旧日光华。
但是他回来。
带着尘封的往事,趟过这么多年的时光,却一如曾经的那般无悔深情,如破空而来的神一般,救她于死地。
她无法骗自己说她无动于衷。
“怎么了?动情了?痛不欲生了?”他口气讥讽,“那你怎么不跟他一起走了呢?你还回来做什么呢?”
万黛这么问她,他也这么问她!为什么人人都要这么问她!
他以为她真的愿意留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过着勾心斗角、夜不能寐的日子吗?他以为她愿意变成这样一个手染鲜血、面目可憎的疯子吗?
这一切究竟是谁造成的!
她忽然溢出一声冷笑,“陛下以为臣妾不愿意吗?”语声低幽,情思缱绻,“臣妾巴不得随他去到天涯海角,永远不再回来!可是臣妾担心,担心您和父亲会因此对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臣妾可不能忍受他在我面前再死一次……”
姬骞眉头狠狠一跳。
他凝视着那张冷意潋滟的脸庞,一壁冷笑一壁不住颔首。
很好。
很好。
这才是真实的温慕仪。
那个永远知道如何用言语迅速激怒他的温慕仪。
那个永远不肯在他面前落半点下风的温慕仪。
方才的温情不过是假象,撕开那层伪饰的面具,他们不过是两个手执利剑、伤人伤己的疯子。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江氏的孩子究竟是你动的手还是万黛动的手?”
“她动的手。
但我不会假装说我没有半分责任。
”她自嘲地笑,“反正我造的杀孽也不少了,不差这一桩。
索性一并算在我头上,将来入了阴司阎罗殿,自有判官与我清算。
”
“你倒是豁达……”他讥道。
“陛下谬了。
臣妾就是不够豁达,才一味想着幽冥之事。
要能如您这般,无论做了什么也能问心无愧,那才叫本事。
”
他没理会她话中的嘲讽,只是沉思了一下,将这几个月混乱的情况理了个清楚。
慕仪与万黛向来是水火不容,入宫以后一直争斗不休。
这本是由五年前郑氏衰颓、温万二族失去了第三方的牵制无法再保持平衡、转而投入无限制的争斗而引起的。
然而两个月前慕仪却忽然向万黛示好,要求休战,理由是皇帝剪除世家的用意太过明显,彼此境况堪忧,与其将精力虚耗在内斗上,不如联合起来一并与陛下对抗。
万黛同意了。
姬骞在随后探知了这场结盟,确信慕仪在说这话的时候至少有八成真心。
她对家族向来看得重逾一切,只要有利于她的母族,任何事情她都做得出来,这也是令他恼怒的地方。
更恼怒的是没过多久,江氏的孩子就没有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失去尚在腹中的孩子,这次却让他格外在意。
他朝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直气得回到骊霄殿处理政务时还忍不住砸了一次茶盏,吓得御前的人好几天都战战兢兢。
然后便是那夜椒房殿的青鸟传情。
他猜到了应是秦继未死,派了好多人去搜寻,却处处遇阻,当时他就知道,一定是她在暗中阻挠。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让他确信了温氏确实豢养了实力足以引起君王不安的顶尖高手为私卫。
他知道万黛并不相信慕仪,而且她恨毒了他们二人,只要能让他们相互残杀,她什么都可不管,什么都愿意去做。
他决定和万黛联手把那个肆意猖狂的秦绍之揪出来。
费尽周折撒了一张大网,只待引君入瓮。
然而他没料到,她为了护着那人,居然可以做到那一步。
当他看到秦继在最后一刻忽然现身,拥着慕仪跌入深渊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何感受。
但他确信她会回来。
这里有太多东西让她牵挂,她割舍不下。
他很笃定。
可谁知,她回来是回来了,还立刻给他奉上这么一份大大的惊喜。
“妹妹果然大有长进。
”他低声道。
慕仪慢慢站起来,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裳服,“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自然不能再像当年一样,被四哥哥你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跟我说说,你什么时候看出来万黛暗中给你设局的?”
“没看出来。
”她回答得干脆,“我就是一直对她存着戒心而已。
等到戚淑容醒了那天,我才基本确定她的意图。
后来茂山的事情全靠临场发挥。
“不过她可以设局对付我,我自然也可以设局对付她。
素问那婢子是我特意安排在江氏身边的,崔翘则是惠妃的人。
所有的布置都早安排妥当了,只是一直隐而不发而已。
那天察觉到事态不对之后,惠妃就决定把这步棋走出去了。
”
简单地叙述完之后,她看着姬骞,“其实,我也不算坏了你的计划。
你本来的目的不就是杜绝江楚城将军和大司马结盟的可能么?据说江将军对他这个嫡亲的妹子甚为爱重,只要万黛陷害了江滢心的事情一出,江将军必然恨万氏入骨,自然不会再与他们有所牵扯。
这不比陛下你原来的计划还要稳妥么?”
“确实稳妥。
”他微微一笑,“舍了江氏和她腹中的孩子,换来这个结果,听着好像很合算。
”
“陛下不会舍不得了吧?”她似笑非笑,“其实,有句话臣妾早就想说了。
那江氏长得,也并没有多么像姒墨,无非就是鼻子和低头时的侧脸有几分相似,陛下不用这么不舍……”
他目光淡淡地看向她。
“天下容貌相似的人何其之多,陛下若真想寻一个替身,哪里找不到?何必苦守着这一个并不十分像的?”她语气悠悠,听在他耳中却格外刺耳,“姒墨难得的,是她的品格和性情。
江滢心纵然容貌有几分相似,内里却塞满了破絮稻草,不过是个草木傀偶而已!有甚稀奇?”
他看着她面上不屑的表情,忽然伸手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对视许久,他慢慢开口,声音无波无澜,“你管得太多了。
”言罢转身离去。
她对着他的背影最后问道:“臣妾的那名护卫呢?陛下可还留着他的性命?”父亲说了暨宣没能逃掉,那么自然是被他抓起来了。
“你觉得朕还会留着他?”他的声音遥遥传来,“既问不出话,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听到这话慕仪心里仍不免抽痛了一下。
那个在漫天箭雨中护着她的男子,终究还是被她害死了。
如慕仪所说,姬骞当时虽然没有清楚地答应,但第二天,该传出的流言全都准时无误地传遍六宫。
据说蕙轩殿的那些宫人禁不住重刑锻炼,居然吐出了一些骇人听闻的消息。
说什么江滢心其实根本就是被人算计,正如那日在椒房殿她口口声声控诉的那样,素问是万贵妃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这次的事件根本就是万贵妃一手操纵,甚至还有传闻说就连江滢心腹中的孩子之所以会突然流掉都与万贵妃大有关系。
而皇后数日前因被漆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