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自得不已。
椒房殿外冷月如霜,落花飘飞,帝后并肩坐于廊道之下,一人抚琴一人奏笛,曲声和谐而投契,悠扬地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落花被风带入廊道,飘落在他们交叠在一起的衣裾之上。
遥遥望去,恍如瑶台仙宫里的神仙眷侣一般。
一曲毕,姬骞看着慕仪,“你笛艺精湛许多。
”
慕仪放下玉笛,看着姬骞客气回道:“你琴技退步许多。
”
姬骞失笑。
摇头长叹一声,他走到案几前斟了两杯酒,“那就为我退步的琴技喝一杯吧。
”
慕仪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却道:“才不要为你喝呢!要喝也该为我吹出了那么美妙的笛声喝才对。
”话未说完,酒已入了肚。
“好吧。
”姬骞一副什么都依她的表情,“那就敬夫人的超凡曲艺!”
“多谢夫君。
”慕仪起身装模作样行了一个礼。
宫人们见到这难得的温馨情景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地退了出去,只远远留几人在廊道尽头以备召唤。
廊道里铺了雪白的绒毯,姬骞一只腿半屈,懒洋洋地半卧其上,看慕仪左手握着酒壶右手捏着酒杯,一边喝一边身姿摇曳地走来走去。
因晚间有风,她襦裙外面着了一件藕荷色刺白玉兰大袖衫,裙裾逶迤三尺,纤细的雪足踩着一双木履,脚步落在地板上时发出“哒哒”的声音。
姬骞抚着下巴打量她许久,忽然笑起来:“今日方知吴王夫差缘何要为西施修那馆娃宫……”
她诧异地看着他。
“看到卿卿你的蹁跹身姿,朕也想为你修那么一条响屐廊,让你在上面走来走去了……”他忽然伸手拽住她的裙裾,冰凉丝滑的衣料握在手中如捧了一汪水,他却忽然起了要将这汪水握烫的念头。
“‘廊坏空留响屐名,为因西施绕廊行。
可怜伍相终尸谏,谁记当时曳屐声?’”慕仪悠悠念道,然后含嗔带怒看向他,“陛下要把自己比作那亡国的夫差臣妾没有半分意见,但臣妾却没兴趣去做那命途多舛的西施。
臣妾的目标呢,是当唐太宗的长孙皇后那样青史留芳的贤后!”
姬骞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以皇后今日表现出来的能耐,朕觉得这个目标很是可行!”
慕仪斟了一杯酒递到他的面前,“陛下也觉得臣妾今天表现得很精彩?”
“岂止很精彩,是十分精彩!朕记得皇后从前跟朕说过,后宫是女人的战场,男人作为一个观众,只需要好好欣赏就可以了……”他接过酒一饮而尽,“今日方知,卿卿所言非虚。
而且朕想,更精彩的明天就要来了吧?”
“陛下圣明!”她笑眯眯,“等到明天早上呢,阖宫都会有一个有趣的流言,那便是贵妃万氏趁着陛下离宫、皇后染疾的空子暗中安排人假意刺杀大皇子,却故意被皇后娘娘撞见,以此来栽赃云婕妤江氏。
今日的一切不过是万贵妃演的一场戏而已,而她之所以选了自己不在宫中的时候命人下手并且在一开始还把自己给牵扯进去,则是为了让她也变成受害的一方,好洗脱干系……”
“她这么做的目的呢?”
“自然是因为江氏之兄骠骑将军江楚城军权在握、威胁到贵妃之父,贵妃担忧若江氏一族再多一个宠妃,甚至多一位皇子,会彻底动摇到万氏,这才决定先下手为强。
”
“考虑得很到位。
”他又喝了一杯酒,“那你准备怎么让别人相信这个流言?”
“这就要靠陛下的帮忙了……”
他眯起眼睛笑,“你觉得朕会帮你?”
“陛下当然会帮我,”慕仪一脸理所当然,“不然今天白天,也不会在离开椒房殿的时候对万黛说那么一句话……您不是早猜到我的打算,已经在帮我了么?”
姬骞笑着继续喝酒。
“江楚城将军幼年的授业恩师,也就是戚淑容的远房叔父戚廷裕效忠于郑氏族长、右相郑清源,郑氏以此为契机一直在拉拢江将军。
然而少有人知的是,江将军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与万大将军水火不容,其实暗中对其却多有景仰。
这一点只要认真分析将军从戎以来的数十场战役便可看出,其用兵手法受万大将军影响颇深,定然是从少年时代便对其崇敬有加。
我想陛下与右相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心生不安了吧?
“陛下原本的打算应该是让江氏诞下皇子来抬举江氏一族的地位,以此威胁万大将军,杜绝他们暗中结盟的可能。
然而皇子却被臣妾和万贵妃给弄没了,所以陛下才会那般恼怒,对吧?”
见姬骞不语,她眼珠子一转,状似惊讶地捂住嘴,“难道陛下竟不是因为这个才格外看重那孩子?”沉思着点点头,“也是。
陛下自打五年前娶了臣妾,又连着纳了万黛等十数人为媵妾,即位之后更是后宫佳丽无数……唉,身边养了这么多个女人,却至今一无所出,若不是还有一个皇长子在那里摆着,恐怕朝臣们都得为陛下您的圣体康宁与否开始担忧了……这回好不容易江氏有了,结果才三个月就又没了,真是让人不痛惜不行啊!”
此言一出,姬骞的目光如飞刀子一般直直射向她,她却好似没有察觉,那张可恶的小脸上还是一副装模作样的惋惜之情。
他眸光一闪,忽然半直起身子攥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就把她拽到自己怀里。
地上的毯子软而厚,慕仪一半落在毯子上,一半摔在他身上,倒是半分也没觉出痛来。
他就这么一只手攥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扣着她的腰,目光不善的和她美丽的杏眼对视良久。
“你倒是敢讲……”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臣妾有什么不敢讲的?事实而已。
”她似乎没有察觉到危机,还不知收敛。
他忽的扬唇一笑,猛地翻身,一只手撑在她脑旁,一只腿微屈跪在她身侧,就这么将她压在身下。
俯低了头与她鼻尖相触,气息纠缠,“你倒是半分不觉得此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啊?”
她瞅着他不说话。
“大臣们忧心与否朕是不知道了,但左相大人确实十分忧心此事。
今日下午,他与朕商议完国事之后,曾委婉地表示,要延请名医来为他的宝贝女儿调理一下身子,好早日为朕诞下嫡子,以固社稷之本……”
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阿仪妹妹,你的秘密是不是已经暴露了?”
“什么叫我的秘密?是咱们的秘密!”她纠正,然后一本正经道,“既然大家都这么忧心,那么如果陛下您有了嫡子,无论是父亲,还是大臣们,都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他不料她会这么说,一时有些愕然,差点就往别的方面想过去了。
一瞬之后他反应过来,眼睛微眯,“嫡子?”
“确切地说,是嫡长子……”
他笑了,“你在打阿瑀的主意?”
“阿瑀一岁以前本来就是由臣妾鞠养的。
是陛下您翻脸不认人,养到一半就把他抢走了,远远地安置在佑心殿,臣妾想见一面都要走老远。
这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您是不是也该自我反省一下,把他交给臣妾,让臣妾在长秋宫照顾他?”
“这么大的乱子……”他低声重复道,“这么大的乱子不都是你弄出来的吗?
“你弄出这么大的乱子,甚至不惜拿阿瑀当靶子,原来不仅仅是为了对付江氏和万黛,还打算趁机把阿瑀抢回去?”他的眼神分不出是阴沉还是赞赏,“阿仪妹妹的这出一箭三雕,玩得很漂亮嘛……”
“陛下也说了,是抢‘回去’,您也承认阿瑀是该由臣妾来照顾的。
姒墨临去之前,我亲口允诺了她,会将这孩子视若己出、全心爱护。
臣妾不像陛下您,我的诺言,从来都是算数的。
”
“你的诺言?”他忽然被挑起了怒火,“你是不是还答允了那秦绍之什么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