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跟他生气,因为他真的很喜欢任延,不能放手。
六十 因为要排练,安问背了手风琴去学校。
自从任延在生日那天送给他后,这台手风琴就一直好好地收在箱子里,只弹了两次,但安问爱不释手,隔三差五就要搬出来用软布擦一擦,有时候卓望道给了他两道特别难的题,一时半会解不出来,安问也会抱着琴坐一会儿,借助擦拭琴键这样小心又机械的活动来思考。
到了学校停好车,卓望道刚好也一边啃着糯米鸡一边走进校门。
他们家远房阿姨每早都给准备营养早餐,但卓望道最近莫名饿得快,压力大又馋,所以早上偷偷在小摊儿上给自己加餐。
三人在校门口不期而遇,叭唧,卓望道的糯米鸡又掉了。
“看看看,看什么看!”卓望道悲愤地捡起烂荷叶,“没见过人吃早饭吗!”任延本来还想说什么,被他疯狗似的一顿输出,只好彬彬有礼地欠身颔首,“您继续。
”卓望道“哼!”了一声,瞪他一眼,继而又恨铁不成钢地拿眼神狠狠剜了安问:“你、你不争气你!你等着!”任延帮安问从后座提起手风琴,安抚安问:“别理他,回头让他喝副中药调理一下。
”卓望道忍着眼泪骂骂咧咧地走了。
安问于心不忍:“他是不是又哭了?”“他就这样,”任延提着琴,跟安问并肩慢慢悠悠地教学楼走,“从小就是个哭包,十六岁之前还经常哭,大半夜的给我打越洋视频哭半小时,就因为晚上遛狗时,有一大爷跟他说……”“什么?”安问提着心。
“说他狗丑。
”“……”“十六岁以后哭得少了,你猜猜理由?”安问猜不出。
“因为十六岁以后他长到了一米八,有一次一边走一边哭,从玻璃倒影里看到了自己,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安问沉默了会儿:“……好真实的理由。
”任延笑得不行:“所以随他去吧,周末找个时间请他吃个饭就好。
”两人走得慢,并非故意,而是安问腿疼。
早上被抬起腿又并紧了干那种事,怎么受得了?虽然后来有了润滑,但还是被摩擦得一片红,结束后才发现有些微破皮了,像一颗最皮薄的水蜜桃被蹭破。
任延掰着他腿给他上了药,但秋冬季的校服西裤布料厚,随着走动而摩擦伤处,怎么能好受?安问只能慢吞吞地走,忍得浑身发热,任延歪过脑袋靠近他,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说:“中午去天台,我帮你再上一次药。
”安问才不要:“我自己会弄。
”“那怎么可以。
”任延一本正经:“我做的事,当然要我负责。
”顿了一顿:“下次就有经验了。
”安问埋头往前走,连痛都顾不上了。
什么下次?这种事不准有下次!任延把他送到教室门口,将手风琴交给他。
A班学风太正,一大早连个闲聊的、偷吃早餐的都没有,但看到安问背了手风琴过来,还是小小地轰动了一阵。
等展开箱子,看到手风琴的真容,都震撼了。
“这个琴键好漂亮啊!”宛如凝成羊脂玉的白,宛如黑曜石般的黑,在七点多初升的太阳下发着厚重却又通透的光,让人连摸一摸都怕唐突了。
“这个是……”安问比划了一阵,故意不用手机打字,而是求助地看向卓望道。
卓望道哼了一声,心里一软,冷冷地帮他翻译:“白珍珠,黑玛瑙,德国货。
”好简洁,像被任延传染。
“我天,我知道这个牌子,我姨父也会弹手风琴,这个巨贵!”有个懂行的小同学眼睛尖,“他要看到肯定馋死了,这得二十万往上吧!”“噗”不知道是谁喷了出来。
“啊?比我一台三角钢琴都贵?”安问连连摆手澄清,卓望道读着他的手语,半生不熟地传:“……没那么贵……我也不知道多少。
”确实不知道,任延也没告诉过他。
安问大约知道不会便宜,但他不怎么擅长使用那些找货、询价软件,也不知道可以拍了照片请贴吧老哥鉴定,所以也没刻意去找过。
“那也必须得十万往上,没跑儿的,不然我姨夫还用这么馋啊?”安问还想反驳澄清,却有个同学手快,已经找到了:“十三万九千九!这是指导价,到手不一定呢!”手机上的图片果然和安问手里的一模一样,一时间全班哗然,文娱委员都紧张了:“那你得好好看好啊,万一被偷了怎么办?!”卓望道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放心吧,不会有人偷的,十三万能入刑了,何况这么大箱子这么醒目,走廊和楼梯口还都有监控,抓到就去局子三年起步呗。
”一句记大过进档案都能让高中生吓死了,更别说蹲局子这种恐怖故事了,众人果然放下心来。
快打铃了,安问把琴盒盖上,又将各科作业交给小组长,忙活了一圈,刚坐落时便听到后座同学轻声说:“卓望道,卓望道,你怎么了?你哭了?”
安问扭过头去,见卓望道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抖一抖的,把同桌的女同学都吓得六神无主了。
安问心里一咯噔,绕到卓望道那边,蹲下身摇摇他腿。
卓望道看不清人,只知道摇他腿的这只手好看,必是安问。
他微微转过脸,泪眼朦胧地看着半蹲的安问:“你干吗?”都带哭腔了,安问也跟着没辙,笨拙地问:“你哭什么?”“我好伤心啊,”在早读的嗡嗡声中,卓望道打着哭嗝抹着眼泪:“任延连礼物都不让我送,送你十几万的手、手风琴……” 是不是这么早就出去打篮球了?联赛开赛就在眼前,以任延的个性,肯定会给自己加码,平时五点半出门,现在改成五点,也很说得通……崔榕扶着楼梯,轻手轻脚地下楼,“低血糖”让她心口乱跳,不得不反复深深地呼吸吐纳。
到了一楼,如同观察最丝丝入扣的侦探般。
日常训练穿的球鞋还在。
篮球也挂在网兜里。
监测心率的运动手环也扔在玄关,跟昨天晚上回来时如出一辙。
崔榕一愣,心跳的失衡在一瞬间到达巅峰,手脚冰冷着,太阳穴也鼓鼓地跳,她木着脸返身,仅靠本能驱使往楼上走去。
晨曦微光中,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任延睡衣整齐,双眼迷蒙,半打着哈欠从安问房里走出。
母子俩在楼梯口相遇,任延缓缓由困顿到清醒,看了眼手机,皱眉问:“你怎么还没出发?”
安问扭过头去,见卓望道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抖一抖的,把同桌的女同学都吓得六神无主了。
安问心里一咯噔,绕到卓望道那边,蹲下身摇摇他腿。
卓望道看不清人,只知道摇他腿的这只手好看,必是安问。
他微微转过脸,泪眼朦胧地看着半蹲的安问:“你干吗?”都带哭腔了,安问也跟着没辙,笨拙地问:“你哭什么?”“我好伤心啊,”在早读的嗡嗡声中,卓望道打着哭嗝抹着眼泪:“任延连礼物都不让我送,送你十几万的手、手风琴……”双标得厉害!这样的朋友,不、不交也罢!但是一想到要绝交,卓望道哭得更绝望了。
他造了什么孽交了这么个发小啊呜呜……安问泄了一口气,肩膀也塌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卓望道,回座位上心神不宁地默读了英语,过了半节课,卓望道自个儿把自己哄好了。
他想明白了,任延一出手就是十来万的礼物,因为他见色起意觊觎安问的屁股,他该庆幸任延没给他送这么贵的,否则这会儿他该操心自己屁股了。
闹着别扭呢,吃饭当然是没法一起吃了,卓望道跑便利店吃泡面,继而争分夺秒地藏进厕所隔间里,嗖嗖刷着手机。
“润滑……还有发热功能?”卓望道瞳孔地震,“确定不会有副作用吗……”“L,XL,XXL……妈的!连雨衣都要多浪费点布料!”橙色软件的关键推荐功能强大,卓望道加购加购再加购,味道渐渐就不对劲了起来。
……嗯这个塞子,银色的,造型别致,一看就是精工打造……嗯这个粉色小硅胶玩具,完美得仿佛一颗活灵活现的……蛋……嗯这个绳子……编织紧密,还掺入了荧光色细绳,别致,重工……不买不是中……咚的一下,手机掉了。
掉进了坑里。
卓望道:“……???”冷静冷静,找保洁,肯定能拿回来的……他前脚人一走,后脚隔壁班的男生就蹲了进去,卓望道惊恐扑过去:“等一下!!!”一阵不妙的味道后,响起了冲水声。
同学提裤子走人,门一开,心满意足的笑容被卓望道吓了回去。
“你、你干吗对着厕所哭?”卓望道抬手擦擦眼泪,狼狈地走了。
安问在天台上被任延捉着强行上完了药,跟他一块儿下了楼,正碰上卓望道从年级组办公室蔫蔫地出来。
“他怎么了?”任延拉住A班的英语课代表。
两人一起听完了卓望道一五一十、绘声绘色的倒霉事。
“手机掉厕所里了?”任延皱起眉:“那怎么又去办公室了?”“本来想找保洁看看还能不能救回来,被高老师知道了,说他带手机来学校,就拎进去批评了一顿……”任延想笑又觉得缺德,强行抿住唇角,问:“那后来呢?手机找到了吗?”“没。
”英语课代表摇摇头:“他一早上哭三回了。
”任延道了声谢,放人走了。
过了会儿,走廊上传来一阵忍不住了的闷笑声,任延伏在安问肩头,笑得发抖,着实很缺德。
正是午饭后,人来人往的都看他们,安问掐他腰,又推他,想让他起来。
任延笑够了,又似乎没笑够,闷笑着拿手抹抹脸,勉强正色道:“晚上跟他吃个宵夜吧,好不好?再闹下去出人命了。
”安问点点头,咬了会儿唇,做了一个决定。
回教室时卓望道果然蔫头耷脑地在练卷子。
全国数学冬令营已经下了正式的选拔通知,卓望道高一就参加过,但最终成绩不佳,没能过国家集训队的首轮选拔,他最近焦虑压力大,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卓望道之前拿的省赛可以加分是不错,但G省是高考大省,强校云集,偏偏清北名额又少得可怜,所以所有人都他妈在卷,卓望道自己又不是数一数二的成绩,放全市也就勉强前一百,清华确实晃悠。
他想进集训队,进了集训队就能保送了。
安问没惊动他,给安养真发微信,让他帮自己买最近最新上市的手机,晚饭时送到学校来。
安养真当然不会过问这万把块钱的东西,但他自己晚上有应酬,便将这桩事交给秘书去做。
吃完晚饭又去看了会儿任延训练,回来时顺路去了趟校门口,秘书果然把全新包装的手机连袋子和发票一起交给了他。
从今天晚上第三节课起,合唱团进入正式排练,跟昨天嘻嘻哈哈不同,今天要正式合曲子,个子高高的体育委员李佩勉强当指挥。
指挥指挥,拿着棒子乱挥,李佩个子高手长,乱挥起来也挺好看,他很满意。
当然还有一点,他是文娱委员林乐乐的男朋友,林乐乐让他当指挥,也是在众人起哄下半推半就。
李佩指挥着让队伍排好,给安问使了个眼色,手风琴悠扬的旋律响起,伴随着乌七八糟跟鸭子过江似的合唱声。
安问昨天就有怀疑,今天算是确认了,林乐乐和李佩都不会安排合唱团,他们甚至连声部都没分,只分了最传统的男声和女声,以此来笼统地当作低声和高声部。
琴声停了,李佩还沉浸地指挥了两句,之后才发现不对劲,扭头看去,安问正拿着手机打字。
“哎,你怎么玩手机啊?”李佩长得不错成绩也好,又人高马大,平时也能小小装个逼扮个酷,本来想的是风云省实当尊小神,奈何十五班杵着个任延,女生们都跟瞎了一样看不见他,一时间让李佩生出了既生瑜何生亮的错觉。
本来就不爽任延了,后来还空降了个任延发小,班里女生有意无意都找安问聊天请教卷子,外面甚至流传一种说法,说安问凭一己之力拉高了A班的平均颜值。
你妈。
安问不知道自己无形之中早就已经招惹了李佩了,这会儿还无知无觉的,摘下琴放好后,他给李佩看他手机备忘录的话:「四十个人的混声合唱团,只分男音女音太笼统了,最起码要区分出男高男低、女高女低,否则到时候排练队形时怎么站位?只有声部排好了,才能在舞台上有最好的混响效果。
」李佩不以为然:“要这么专业吗?不就是一起唱一首喀秋莎么?”林乐乐也凑过来,听他争辩,又看了安问手机里的话,拉偏架:“哪有这么专业啊,就是随便唱准了、别太丢班级脸就行,你以为高老师还指望我们拿个名次回来呀?”安问愣了一下,手机屏幕上拇指动得很快:「那还配了双人现代舞和手风琴?」“就是都不专业所以整活儿呀。
”林乐乐眨眨眼睛。
“怎么了?”有人问,“有什么问题?”“安问说要重新分声部。
”李佩不耐烦回一句。
安问点点头:「要试唱,找到每个人的舒适音域和音色,然后分声部、编队形、分唱段。
」他也不专业,只是以前在福利院时,兰院长最喜欢让孩子们练合唱,大节小节地就带他们去农村汇报演出,有时候是田间地头,有时候又是村委会的大操场上,很受欢迎。
安问是哑巴,所以兰院长才让他当助理、学手风琴。
但既然兰院长是这样做的,那安问有样学样,总不会错。
“这样啊……”林乐乐跳健美操的,不懂声乐,听安问这么说,一时之间有些犯难,毕竟安问看样子是比较笃定的。
班里也有些小时候学过特长考过级的,这时候弄清了原委,站出来支持:“确实啊,分了声部唱起来音色才会好,高有高的,低有低的,透亮又有低音托低,听起来完全不一样的,站位好了内外部的混响也不一样,按我们现在的队形,听起来绝对就是嗡嗡一团糟,发闷。
”他说得比安问还不留情面,虽然是好意撑腰,但一下子把安问架上去了。
所有人都站在队形里,只有安问、李佩和林乐乐在阶梯前站着,谁脸色难堪,谁还认真着,一目了然。
林乐乐咬了会儿唇:“那好吧,那不然,就问问你来分……?”“不是,”李佩不耐烦地笑了一下,“你不是个哑巴吗,还懂合唱的事儿呢?”安问愕了一下。
在过去十年的沉默时光中,这是他听过最恶意的一句话。
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彬彬有礼,脸上笑着,腹非心谤着,听不到看不见的恶意便不算恶意,安问很习惯。
是别人对他礼貌太久了,所以忽然听到这句话,他才像是被初次、被忽然提醒般,怔立在当场。
偌大的多媒体阶梯教室刹那间陷入寂静。
林乐乐在暗处拉了下李佩的校服,李佩清了清嗓子:“你别往心里去啊,我确实想知道,你一个哑巴怎么懂合唱团的事情的啊?要是不懂,那不是浪费我们时间吗?哪个合唱团收的你啊?还是你因为自己不能讲话,所以特别喜欢合唱团,所以自己学了很多?如果是这样,倒也不是不行”“你他妈闭嘴吧!”队伍中蓦然爆发出一声脏话。
所有人回头看,卓望道骂骂咧咧地从最后一排跳下来:“就你他妈能,就你他妈长嘴,就你他妈能逼逼,显你能出声儿有嘴是不是?叭叭的他妈没一句人话。
”安问:“!!”所有人:“…………”
安问埋头往前走,连痛都顾不上了。
什么下次?这种事不准有下次!任延把他送到教室门口,将手风琴交给他。
A班学风太正,一大早连个闲聊的、偷吃早餐的都没有,但看到安问背了手风琴过来,还是小小地轰动了一阵。
等展开箱子,看到手风琴的真容,都震撼了。
“这个琴键好漂亮啊!”宛如凝成羊脂玉的白,宛如黑曜石般的黑,在七点多初升的太阳下发着厚重却又通透的光,让人连摸一摸都怕唐突了。
“这个是……”安问比划了一阵,故意不用手机打字,而是求助地看向卓望道。
卓望道哼了一声,心里一软,冷冷地帮他翻译:“白珍珠,黑玛瑙,德国货。
”好简洁,像被任延传染。
“我天,我知道这个牌子,我姨父也会弹手风琴,这个巨贵!”有个懂行的小同学眼睛尖,“他要看到肯定馋死了,这得二十万往上吧!”“噗”不知道是谁喷了出来。
“啊?比我一台三角钢琴都贵?”安问连连摆手澄清,卓望道读着他的手语,半生不熟地传:“……没那么贵……我也不知道多少。
”确实不知道,任延也没告诉过他。
安问大约知道不会便宜,但他不怎么擅长使用那些找货、询价软件,也不知道可以拍了照片请贴吧老哥鉴定,所以也没刻意去找过。
“那也必须得十万往上,没跑儿的,不然我姨夫还用这么馋啊?”安问还想反驳澄清,却有个同学手快,已经找到了:“十三万九千九!这是指导价,到手不一定呢!”手机上的图片果然和安问手里的一模一样,一时间全班哗然,文娱委员都紧张了:“那你得好好看好啊,万一被偷了怎么办?!”卓望道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放心吧,不会有人偷的,十三万能入刑了,何况这么大箱子这么醒目,走廊和楼梯口还都有监控,抓到就去局子三年起步呗。
”一句记大过进档案都能让高中生吓死了,更别说蹲局子这种恐怖故事了,众人果然放下心来。
快打铃了,安问把琴盒盖上,又将各科作业交给小组长,忙活了一圈,刚坐落时便听到后座同学轻声说:“卓望道,卓望道,你怎么了?你哭了?”安问扭过头去,见卓望道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抖一抖的,把同桌的女同学都吓得六神无主了。
安问心里一咯噔,绕到卓望道那边,蹲下身摇摇他腿。
卓望道看不清人,只知道摇他腿的这只手好看,必是安问。
他微微转过脸,泪眼朦胧地看着半蹲的安问:“你干吗?”都带哭腔了,安问也跟着没辙,笨拙地问:“你哭什么?”“我好伤心啊,”在早读的嗡嗡声中,卓望道打着哭嗝抹着眼泪:“任延连礼物都不让我送,送你十几万的手、手风琴……” 是不是这么早就出去打篮球了?联赛开赛就在眼前,以任延的个性,肯定会给自己加码,平时五点半出门,现在改成五点,也很说得通……崔榕扶着楼梯,轻手轻脚地下楼,“低血糖”让她心口乱跳,不得不反复深深地呼吸吐纳。
到了一楼,如同观察最丝丝入扣的侦探般。
日常训练穿的球鞋还在。
篮球也挂在网兜里。
监测心率的运动手环也扔在玄关,跟昨天晚上回来时如出一辙。
崔榕一愣,心跳的失衡在一瞬间到达巅峰,手脚冰冷着,太阳穴也鼓鼓地跳,她木着脸返身,仅靠本能驱使往楼上走去。
晨曦微光中,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任延睡衣整齐,双眼迷蒙,半打着哈欠从安问房里走出。
母子俩在楼梯口相遇,任延缓缓由困顿到清醒,看了眼手机,皱眉问:“你怎么还没出发?”崔榕吞咽了一下:“哦我……好像忘拿手机了……”任延挑了挑眉:“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锅盖吗?”
卓望道,校服裤子底下两股战战,面对李佩矮了小半个头,但仍挺直腰杆摆出不屑的冷面,气势上很硬地说:“跟他道歉。
”掌心都出汗了,李佩一拳能打他两个!“道什么歉?问一下怎么了?哑巴是国宝啊问一句都不行?”李佩将目光转向安问,一步步靠近他,阴沉着脸故意问:“我刚刚冒犯你了吗?就问你哑巴为什么懂合唱就算冒犯了?”卓望道一把将安问拉到身后:“问问你别理他道!歉!”氛围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燃,A班的学生都醒悟过来,赶紧上前劝架。
劝架劝架,越劝越打架,尤其是李佩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下不来台。
卓望道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只会考试的死宅,一个任延的跟屁虫?他今天要真服了卓望道的软,那以后就真别抬脸见人了!“李佩,李佩!”林乐乐不住拉他:“你道歉啊,确实是你说话不对……问问也不会往心里去的,对吧问问?”安问还没有所反应,李佩便一把甩开了林乐乐的手,梗着脖子:“凭什么啊?哑巴是什么歧视词语吗?不会吧?这就是个中性词吧,是你自己心里自卑,才觉得这个词是我歧视你吧?”草,安问冷下脸,他不会骂人,所以向来是不废话,忍到极限了就直接动手卓望道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凭一口气在装牛逼装硬气,下一秒便被安问一把撇开:“哎我草”安问眯着眼,狠狠就是直冲李佩门面的一拳砰,拳风被什么人硬生生接住。
安问的拳头被用掌心按着,在所有人的惊呼中,他扭过头去,任延站在他身后,脸上笑意懒散,但眼底却冰冷深沉,没有任何笑的意思。
“你们A班,排个合唱也这么热闹?”任延按下安问的手,瞥了他一眼,确认了他的完好无损。
“延哥!”卓望道都快腿软吓尿了。
“任延……”不知道哪里冒出的五六个班委,这会儿都会说话了:“一点小摩擦一点小摩擦……没事没事没事……”任延歪了下下巴,眼睛微眯了眯,鹰一般的眼神落在李佩脸上,很平淡,但压迫感却如山一般。
李佩刚开始还想硬气来个不落下风势均力敌,却在数秒后渐渐地将眼神低了下去。
任延似笑非笑:“没事么?我好像谁一直在哑巴长哑巴短的,是谁啊?”所有人面面相觑,咕咚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吞口水。
任延再度重复了一遍:“是、谁。
”“是是是李佩……”林乐乐大义灭亲指认自己男朋友,“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道歉吧。
”任延轻描淡写地说。
李佩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是你自己道,还是我教你?”任延勾了勾唇,看上去很好说话。
“道歉啊李佩,你干吗?”周围七嘴八舌起来,舆论风向见风使舵,像疾风下的劲草一般,都知道开口了,刚刚观摩的人也有胆量说话了:“本来就是你不礼貌,你还有道理了吗?你想打架吗?那我们班就别想参加比赛了,这个月红旗也别想有了!”“……对不起。
”“听不见。
”任延淡漠地说。
李佩闭了闭眼:“我说对不起!”“对不起什么?跟谁对不起?”卓望道不依不饶。
任延勾了勾唇,瞥了他一眼。
李佩狠狠剜卓望道,咬牙切齿:“安问同学,对不起!我不应该调侃你的生理缺陷,我没有礼貌,冒犯了你,冲撞了你,我在此郑重向你道歉!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的口不择言。
”六十二
因为要排练,安问背了手风琴去学校。
自从任延在生日那天送给他后,这台手风琴就一直好好地收在箱子里,只弹了两次,但安问爱不释手,隔三差五就要搬出来用软布擦一擦,有时候卓望道给了他两道特别难的题,一时半会解不出来,安问也会抱着琴坐一会儿,借助擦拭琴键这样小心又机械的活动来思考。
到了学校停好车,卓望道刚好也一边啃着糯米鸡一边走进校门。
他们家远房阿姨每早都给准备营养早餐,但卓望道最近莫名饿得快,压力大又馋,所以早上偷偷在小摊儿上给自己加餐。
三人在校门口不期而遇,叭唧,卓望道的糯米鸡又掉了。
“看看看,看什么看!”卓望道悲愤地捡起烂荷叶,“没见过人吃早饭吗!”任延本来还想说什么,被他疯狗似的一顿输出,只好彬彬有礼地欠身颔首,“您继续。
”卓望道“哼!”了一声,瞪他一眼,继而又恨铁不成钢地拿眼神狠狠剜了安问:“你、你不争气你!你等着!”任延帮安问从后座提起手风琴,安抚安问:“别理他,回头让他喝副中药调理一下。
”卓望道忍着眼泪骂骂咧咧地走了。
安问于心不忍:“他是不是又哭了?”“他就这样,”任延提着琴,跟安问并肩慢慢悠悠地教学楼走,“从小就是个哭包,十六岁之前还经常哭,大半夜的给我打越洋视频哭半小时,就因为晚上遛狗时,有一大爷跟他说……”“什么?”安问提着心。
“说他狗丑。
”“……”“十六岁以后哭得少了,你猜猜理由?”安问猜不出。
“因为十六岁以后他长到了一米八,有一次一边走一边哭,从玻璃倒影里看到了自己,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安问沉默了会儿:“……好真实的理由。
”任延笑得不行:“所以随他去吧,周末找个时间请他吃个饭就好。
”两人走得慢,并非故意,而是安问腿疼。
早上被抬起腿又并紧了干那种事,怎么受得了?虽然后来有了润滑,但还是被摩擦得一片红,结束后才发现有些微破皮了,像一颗最皮薄的水蜜桃被蹭破。
任延掰着他腿给他上了药,但秋冬季的校服西裤布料厚,随着走动而摩擦伤处,怎么能好受?安问只能慢吞吞地走,忍得浑身发热,任延歪过脑袋靠近他,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说:“中午去天台,我帮你再上一次药。
”安问才不要:“我自己会弄。
”“那怎么可以。
”任延一本正经:“我做的事,当然要我负责。
”顿了一顿:“下次就有经验了。
”
崔榕低头看了眼。
“……”任延懒洋洋地哼笑一声:“叫车没?别真误机了。
”崔榕点点头,还站在楼梯口要上不上的,“那个……你怎么从问问房间里出来了?”任延神情自然一顿,想起来了:“床单被猫尿了。
”崔榕:“啊?”“它是不是又到发情期了?”任延瞥了眼在走廊上乖巧呆坐的西西公主,对方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一百分的困惑和一万粉震惊。
“神经,早就绝育了啊。
”崔榕偷偷松了口气,整个人莫名松弛下来,“刚刚在你房间里没怎么闻到啊?”任延似笑非笑:“那要不然现在再去闻闻?”“不不不……”崔榕一叠声地拒绝。
她向来只负责撸猫,什么洗澡喂饭上药梳毛剪指甲,都是由毛阿姨和任五桥操心的,更别提收拾猫尿过的床单了。
她也不是没被尿过,味道那叫绕梁三日断情绝欲,因此现在打死也不愿意再进去回味一下。
“问问第一次来我们家时,它也在客卧尿了,不信你问任五桥。
”任延居高临下斜睨西西公主,看上去像个大魔王:“是不是?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承认。
”西西公主悲愤欲绝,这什么父子俩,它又是什么大冤种!欺负它不会说人话吗!!!“嗷呜!”厚厚肉爪爪往前蹭了两步,一个劲冲崔榕叫唤。
榕榕别信这个大骗子!他在小客人的房间里上下其手!为非作歹!白日宣淫!他早就醒了!他还让小客人握他的……嗯!小猫咪都听到了,小猫咪听得一清二楚!“怎么回事?最近这么不乖哦?”崔榕蹲下身揉揉猫猫头,“是不是猫咪爹地不在家,生气啦?”“没割干净吧。
”任延漫不经心地说:“不然再去开一刀?”西西公主:“!!!”
你没事吧没事吧?是人吗?三十七度的碳基生物是怎么说出这么卑鄙无耻冰冷无情的话的?!崔榕安抚了会儿,时间紧迫,网约车到了,她匆匆下楼。
任延刚面无表情撒了这一通话,现在当二十四孝好儿子,送她到电梯口,听着崔榕絮絮叨叨:“床被尿了你也不好去跟问问睡的。
”“怎么?”任延褐色的眸色清冷,哼笑了一声:“十一在乡下,床不够,我一直跟他睡啊,小望睡相太差。
”他好坦然,坦然到崔榕不由得开始深深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大惊小怪,太上纲上线,太胡思乱想随意发散。
是,任延是对安问独一份的好,安问确实是独一份的好看,但铅笔成不了蚊香,任延总不能对安问见色起意上头到罔顾性向吧?再说了,男孩子之间,偶尔一起睡一下又怎么了?崔榕坐上网约车,不住揉着太阳穴,感觉自己一惊一乍的快神经了。
任延送走难伺候好糊弄的亲妈,转身回房间,路上被西西公主悄无声息地绊了一脚,任延胖揍了它一脑壳,一推开门呆滞住。
屋内酸味弥漫。
任延:“……”西西公主冷笑:哼,送你美梦成真。
安问还迷迷糊糊睡着,骤然听到外面人猫打架的声音,先是西西公主嗷了一嗓子,继而是任延也怒了一声,什么瓷器碎掉了,西西公主飞檐走壁慌不择路,嗖的一下蹿进虚掩的房门,在安问身上砰砰两脚,在空中飞成了一道肥胖的虚影,继而优雅落在了窗台上。
安问:“…………”
好痛啊!任延随后而至,一向淡漠桀骜的脸上充满了冰冷狂怒,深呼吸的模样显然是克制已久即将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