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也得亲力亲为,她也清洁、洗刷、搬桌椅、下厨、招呼……总之老板娘是打杂。
什么都来,都摸熟门径,连巨大的鹅都斩得头头是道,肢解十分成功。
到了最后,爸爸是少不了她的助力,这也是女人的“心计”吧。
不知谁吃定谁了。
不过工人都在月底支薪水,他们付出劳力,换取工资,这是合情合理的。
只有我妈:
“我有什么好处?——我的薪水只是一个男人。
”
她又白他一眼:
“晚上还得伴睡。
”
我妈以为她终生便是活在潮州巷,当上群鹅之首。
爸爸忽地有了一个女婴,没有“经验”,十分新鲜,把我当洋娃娃。
或另一个小妈妈。
他用粗壮的手抱我,亲我,用胡子来刺我。
洗澡时又爱搔我痒,水溅得一屋都是——到我稍大,三岁时,妈妈不准他帮我洗澡。
他涎着脸:
“怕什么?女儿根本是我身体一部分。
我只是‘自摸’。
”
妈妈用洗澡水泼他。
我加入战圈。
有时他喝了酒,有酒气,用一张臭嘴来烘我。
长大后,我也能喝一点,不易醉,一定是儿时的薰陶。
想不到三岁童稚的记忆那么深沉。
妈妈也会扯开他。
他当天发誓来讨好:
“别小器,吃女儿的醋——我谢养,不会对陈柳卿变心!”
“万一变心呢?”
“——万一变心,你最好自动走路!”
又是啪啪啪一顿乱打。
妈妈的手总是在他的“那个部位”。
也许我最早记得男女之间的事,便是某一个晚上,天气闷热,我被枕上的汗潮醒。
但还没完全醒过来。
迷糊中……
爸爸和妈妈没有穿衣服,而薄被子半溜下床边。
床也发汗了。
爸爸在她身上起伏耸动。
像一个屠夫。
妈妈极不情愿,闭目皱眉,低吟:
“好疼!怎么还要来——”
又求他:
“你轻点……好像是有了孩子!”
爸爸呼吸沉浊。
狞笑:
“女人的事我怎么知道?哪按捺得住?刚才没看真,我——就当提早去探——”
还没说完,妈疼极惨然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你出来出来——”
发生什么事?
后来,我偶尔听见妈妈不知同谁讲电话,压低声线,状至憔悴。
多半是外婆:
“血崩似的,保不住——”
又说:
“我拿他没办法——”
又说:
“以后还想生啊……”
又说:
“他倒掌掴了自己几下,但又怎样呢。
没有同他说,不说了——”
有点发愁。
很快,抖擞精神到店里去。
虽然有了我,我知道爸爸还是想要一个儿子。
潮州人家重男轻女。
不过他待我,算是“爱屋及乌”吧。
他俩都要做生意,便托邻居一个念六年级的姐姐周静仪每天顺便带我上学放学。
回家后我会自动做好功课才到店子去。
我明白念书好。
如果我一直读上去,我跳出大油大酱洪炉猛火的巷子机会就大些了——即使我崇拜爸爸,可我不愿做另一个妈妈。
尤其是见过外面知识和科技的世界。
今天我回想自己的宏愿,没有后悔。
因为,爸爸亦非一个好丈夫。
每当妈妈念到他之狂妄、变心,把心思力气花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时,她恼之入骨,必须饱餐一顿,狠狠地啃肉嚼骨吮髓,以消心头之恨。
“吃”,才是最好的治疗。
另一方面,她一意栽培我成材,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
我念书的成绩中上。
我是在没有爸爸,而妈妈又豁出去展本事把孩子带大的情况下,考上了大学,修工商管理系。
在大学时我住宿舍,毕业后在外头租住一个房间,方便上下班。
渐渐,我已经不能适应旧楼的生涯——还有那长期丢空发出怪味的无声无息的天台练功房,我已有很多年没上过天台去。
爸爸没跑掉之前,我也不敢上去,后来,当然更没意思。
不过,我仍在每个星期六或日回家吃饭。
有时同妈妈在家吃,有时在新开的店里。
我们仍然享受美味的,令人齿颊留香的卤水鹅——吃一生也不会厌!
而客人也赞赏我们的产品。
以前在邻档的九叔,曾不得不竖起大拇指:
“阿养的老婆好本事,奇怪,做得比以前还好吃呢。
味道一流。
阿养竟然拣个大陆妹,是他不识宝!”
妈妈当时正手持一根大胶喉,用水冲洗油腻的桌椅和地面。
她浅笑一下:
“九叔你不要笑我了。
人跑了追不回。
幸好他丢下一个摊子,否则我们母女不知要不要喝西北风。
月明也没钱上大学啦!”
她又冷傲地说:
“他的东西我一直没动过,看他是否真的永远不回来!”
九叔他们也是夫妻档。
九婶更站在女人一边了:
“这种男人不回来就算了。
你生意做得好,千万不要白白给他,以免那狐狸精得益!”
“我也是这样想。
”妈强调,“他不回来找我,我就不离婚,一天都是谢太——他若要离,一定要找我的。
其实我也不希望他回来,日子一样地过。
”
她的表态很矛盾——她究竟要不要再见谢养?不过,一切看来还是“被动”的。
问题不是她要不要他。
而是他要不要她。
大家见妇道人家那么坚毅,基于同乡一点江湖义气,也很同情,没有什么人来欺负——间中打点一些茶钱,请人家饱餐一顿,拎几只鹅走,也是有的。
妈妈越来越有“男子”气概。
我佩服她能吃苦能忍耐。
她的脖子也越来越长,像一条历尽沧桑百味入侵的鹅颈。
她是会家子,最爱啃鹅颈,因为它最入味,且外柔内刚,虽那么幼嫩,却支撑了厚实的肉体。
当鹅一只只挂在架子上时,也靠鹅颈令它们姿态美妙。
这爿新店,真是毕生心血。
“妈,我走了,明天得上班。
”
把我送出门,目光随我一直至老远。
我回头还看见她。
她会老土地叮咛:
“小心车子。
早起早睡,有空回家。
”
她在我身上寻找爸爸的影子。
但他是不回家的人。
我转了新工。
这份新工是当秘书。
女秘书?律师楼的女秘书?
这同我念的科目风马牛不相及——也是我最不想干的工作。
近半年来经济低迷,市道不好,很多应届的大学毕业生也找不到工作。
我有两三年工作经验,成绩也不错,情况不致糟到“饥不择食”。
我是在见过我老板,唐卓旋律师之后,才决定推掉另一份的。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唐卓旋“本来”是我老板。
后来不是了。
当我上班不到一星期,一个女人打电话来办公室。
我问:
“小姐贵姓?”
“杨。
”
“杨小姐是哪间公司的?有什么事找唐先生?可否留电话待他开会后覆你?”
我礼貌地尽本分,可她却被惹恼了:
“你不知我是谁吗?”
又不耐烦:
“你说是杨小姐他马上来听!”
她一定觉得女秘书是世上最可恶的中间人。
比她更了解男朋友的档期、行踪、有空没空、见谁不见谁……甚至有眼不识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