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回到座位上,脸上毫无伤感的残痕。
他对我有所失望,有一点儿悟到他的舍命陪君子风险很大,因为他陪的这位很可能不是君子。
但他想开了,他的营救包括容忍被营救者的劣习,以至最终纠正这些劣习。
我说我也去去就来,同时马虎地指一下洗手间方向。
这时是场间休息。
台上的六个乐手到台下来了,饮着什么。
我在走廊上碰到六个乐手中的一个。
他也是长长一根马尾辫,抽大麻或白面,脸色与里昂接近。
我上前同他搭讪。
他两腿是美国大兵式的稍息,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姿态不是松懈的,但他的态度使他这副身姿十分懈怠。
里昂却是把全副生命力都凝聚起来,拧成他挺秀的脊椎。
与里昂的专注相比,他是涣散的。
总之,他的外表与里昂正相反,但我却感到里昂透过他淡灰的眼睛打量着我。
我的一只脚提起,脚掌抵着脚,两手松松的,手心也贴着墙。
我们俩像站立地躺着,如同在海滩上无任何防御地闲搭上的伴儿。
他和里昂什么都不同,除了他们的实质,就是那种“梭罗式自由”(梭罗即HenryDavidThoreau.美同十九世纪著名散文家和思想家),所谓的绝对的自由,他们都对自己本性中彻底的自我忠实毫不感到羞耻。
我的话就是谈些对爵士一知半解的感想,卖弄的那点儿东西是里昂那儿来的。
我们的姿态是很搭讪的。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跟乞丐、流浪者、街头艺人搭讪。
还有轻度精神病人,我碰到他们,总忍不住和他们搭几句,逗逗他们,如同逗一个说梦话的人。
他们千般百种,有一个相同点,就是他们中的谁都不打算救我。
我居然跟这个音乐家交换了电话和地址。
但我知道我很快会忘记它是谁的电话和谁的地址。
我突然问他:你们刚才奏的那段“黑头发恋人”是谁的作品。
他回答这是个颇俗套的作品。
一般他们为取宠听众在两三个高雅的曲子后,总插一个俗的进来。
但因为演奏的临场处理是即兴的,也不至于把他们烦得屎都能出来。
他问我是否听过这曲子。
我一定听过。
不过我不能确定。
我有个朋友也是音乐家,作曲的。
他说:哦,是吗?太好了!他心想,你瞎套什么近乎。
我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说他不介意。
他心里嘀咕:这个东方女人不是有病就是想勾引我。
假如——纯粹的假定式——你爱上一个女孩,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放弃爵士,另一个是出卖一个肾。
你的选择是什么。
他眼神将我的眼神牢牢锁住,说:我选择放弃这个女孩。
作弊。
前提是你只有两个选择。
他一只手抬起,架在另一只胳膊上,托住下巴。
他把自己关进内心,良久才出来,对我说:反正我绝不放弃爵士和我的肾。
我也垂下眼皮,好好想了一下他的这句话。
你呢?他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