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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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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

    劳拉端着酒杯,里面的冰块在她轻旋的手指尖上幻化出七种颜色。

    安德烈只有一两天的萎顿——在那样巨大的失去后。

    他那么爱他的工作。

    尽管我嘲笑他的热爱。

    他向上司辞了职之后,把自己关在家一天,然后连夜开车到芝加哥看你去了。

    就那一点儿发作。

    等我再见到他,他已经恢复常态,谈笑风生。

    至少在我看,他恢复了常态。

    你肯定比我看得清楚得多。

     他辞了职?! 你不知道?! 我盯着劳拉的暗红唇膏。

     他为了不让FBI对你测谎,当即写了辞职状。

    他把国务院的出入证和他的外交官身份证铰成了四瓣,和他的辞职状一块儿交给了他的上司。

    这件事闹得很大,国务院内部刊物全都报道了!还有两位国会议员出来,说是要为安德烈的案子给国会写信。

     我想那个谜终于揭晓了:安德烈冷静地捏动剪子,将自己的辉煌生涯铰成碎片。

    他开始清理他的办公桌,将所有文件、文具,包括他搁在写字台上的我的照片,贴在墙上的我的诗作,以及我给他寄的生日卡片、情人节卡片,一古脑倒进一只黑色塑料垃圾袋。

    然后他向办公室另外两个同事说了一声:今天得早点儿走,去看牙医。

    借助美国大众对于看牙医的毫不质疑,他平平淡淡地离去了。

    他将那个盛着他辞职书和碎裂的身份证的大信封交给了收发员,说:请立刻给头儿送去。

    安德烈走出了国务院雄伟的大楼,回过头。

    他想,那年我二十四岁,走进这里,傻乎乎地把自己和国家联想到了一起。

    等他回过头,背向那宏大的阴影走去时,他忘了他原打算去哪里。

    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垃圾袋。

    华盛顿所有的流浪汉都有这样一个黑色口袋。

    那是上午十点半,美国失去了一个优秀的三十五岁的外交官。

    他走着走着,心里说:原来失业是这个滋味——没有胃口吃午饭,也没有胃口吃晚饭,美酒和劣酒失去了区别。

     他每天还是照常上班啊!我瞪着劳拉说。

     他从芝加哥回来,找到了一份翻译工作。

    一页纸的翻译费才十来块钱。

    所以他得多做些工时……我以为他去芝加哥,是专门告诉你他辞职的消息。

     我想他在同里昂辩争时,打消了向我索取安慰的念头。

    他想和里昂这类男人区别得更显著些。

    他决定把他对一个女人的爱变得更哑然、更宽大、更质感——去干一件他憎恶的营生,去为她倒好水准备好维他命。

    安德烈想到我没有圣诞礼物和生日蛋糕的童年;我那六岁便草草结束的童年;我那六岁便开始把真当谎,把谎当真,抑或对真与谎态度马虎的童年,便感到他的失去算不了什么。

    他在三天前的傍晚赶到机场,把我一把抱入怀中时,感到他伏下他伟岸的身躯,捧起河流载来的孩子。

    他把这孩子从竹筐里捧出,心想他所有的失去换来的营救是多么值当。

    他每天天不亮便起身,吻别这个安睡的孩子,去投入十二个小时的枯燥劳动,因为救这条小命是他与他自己的长久契约。

    安德烈从来不去毁任何契约。

     劳拉说:刚才那个曲子叫“我的黑头发恋人”。

    我估计他给触动了。

    这个家伙原来也有不汉子的一面。

    她笑了笑,为安德烈的高尚陶醉。

     我想我或许是卑劣的。

    我或许对安德烈背叛得相当严重。

    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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