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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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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七八遍,安静了,而我的口齿刚恢复流利,它又响了起来,这次它不屈不挠,跟我抬杠一样持续鸣叫。

    我只得停下,把它关闭。

    瞟一眼东倒西歪坐着的十七位同学,被电话铃分了神,越发东倒西歪。

    翰尼格教授本打算等我结巴着陈述完,他好出去抽烟,却只能狠狠憋着烟瘾,泪汪汪地坐在那儿颠膝盖。

    他想,你好好的非跑来学文学创作干吗?创作这口饭本来土生土长的美国文学青年都不够吃,就你这一口结巴英文也要来抢?……我对他歉意地赔了个笑脸,他用手里的烟斗在空中挥了两下,脸还是和气的,烟斗却极不耐烦。

    他的意思是:就别客气啦,已经是落花流水就凑合结束它吧。

     我不知道他会减我多少分。

    满心杂念全是关于奖学金,嘴还在硬撑着往下陈述。

    我突然感到绝望:我每讲一句话得花多少气力啊——发音、吐字、表述的逻辑,那些由十来个字母组成的大词是否能背诵齐全。

    ……我干吗要去用那些吓人的大词?这些被美国人叫做“十圆大词”“百圆大词”的词,被我吃力地咬着、嚼着,被我精疲力竭地吞着、吐着……在我准备口头陈述的日子里,我上百遍地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背诵着这些词,对着镜子,纠正自己唇舌齿的动作,希望它们被我千呼万唤之后,会在此刻同我亲熟,亲熟得成为我声带、唇齿、嗓音的一部分。

    这时我绝望地意识到,这些百脚虫一样长的词汇,在我口中将永远是些异物。

    我在翰尼格一个人的鼓掌声中结束了陈述。

    其他的手此刻也醒来,跟着拍起巴掌,一听就懂:谢天谢地,你可完了。

     我急速查看移动电话的记录,是“器官掮客”打来的。

    他说为我找到了一个出价最高的买主。

    我说我的经济恐慌暂时得到缓解:教会一群好心人为我捐了八百六十元钱。

    捐客很不开心,说他为我费了那么多口舌,全部工作时加起来少说也有四十个钟点;就算他一个钟点挣十块钱,我也该赔偿他四百块。

    我说我刚得到的八百六十元捐助已变成了房租、水电和煤气费用,我现在又是不名一文。

    他说美国废除了奴隶制已有一百四十多年,你难道要我为你工作的四十个钟点算奴隶工作时?我说:错了,美国废除了奴隶制至今是一百三十八年。

    他说:好吧,算它一百三十八年。

    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付我这四百块钱?我说我是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他静默一阵,说:那行,就来个“命一条”吧。

     我把这话告诉里昂,里昂说:你完了,这位掮客最大优点是说话算数。

    倘若他真的来跟你要“命一条”,你怎么办? 我说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命一条”? 里昂把浓黑的目光定在我脸上。

    半晌他说:你从哪儿弄来的大麻? 我说我什么时候用了大麻? 算了。

    那小子卖给你什么价? 我不吱声了。

     他走过去关掉音响组合,又走回来,同我面对面坐着。

    他卖给你什么价? 他请客,我抽了几次。

     哦。

    味道好的话你再去找他买。

    他什么时候请你客的? 早了。

    圣诞节刚过的时候。

    当时我在跟他谈交易。

    我看着他在茶几上飞快动弹的右手,在弹奏他脑子里一个乐句。

    静默而疯狂的弹奏突然停止,里昂抓起电话。

    电话刚拨通,他又改了主意。

    他说:走,去一趟“无出路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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