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见到崇拜的偶像时的样于。
我瞄一眼蜂蜜罐上的小卡片:是安德烈的母亲赠的。
我立刻起身给了母亲一个重大拥抱,说:谢谢!……这么甜蜜的礼物!阿书这时卖弄了一句“莎士比亚”:“把甜蜜的给甜美的”。
我突然发现安德烈的母亲和父亲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眼神,同时所有人都不安地沉默了。
我这才看见已到我身边的老头——安德烈的继祖父。
老头儿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从我手里夺过那罐蜂蜜。
他有一双浑浊的童稚眼睛,还有两岁左右的孩子对所有权的认真神态。
他说:这是送给我的。
我刚刚完成感谢的拥抱,姿势尚未收拢。
他又说:你没看卡片上受礼者的名字吗?他微微一笑,完全是个懂道理的孩子在吃了亏或受冷落时的克己微笑。
他说:这是我的名字啊。
我知道自己的脸红了,也知道在此刻脸红是很糟的。
可我拿自己越来越红的脸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有一个人出来打圆场,我的窘迫似乎很有感染力,它把每个人都困顿在一个僵局里,坐立不是,哭笑不得,呆看着继祖父两手捧着那罐蜂蜜,踽踽走回座位。
他一共只得到两件礼物,另一件是个计步器,给得过偏瘫的老人练习走路用的。
我刚才险些让他可怜的礼物又损失一半。
“过节是很累人的事。
”安全部来的人说。
他已将表格填得差不多了。
“的确累人。
”
“你指填表格还是过节?”
我笑笑说:“都累。
活着就累。
”
“没错。
”他笑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好好地笑:“这话不该你说。
该我这个岁数,这个职业的人说。
你正在做我们美国外交官的未婚妻,你说累,不大合适。
你看,你们定在六个月之后举行婚礼。
婚礼之后,你才真正开始体味什么叫‘累’。
”
我想他倒真不如看上去那么乏味。
我发现自己又朝那张名片上看一眼。
这回看得不那么马虎了,看见了他的名字。
他叫约翰。
芸芸众生,其中有百分之十的男人名叫约翰。
“你抽烟吗?”
“不抽。
”
“喝酒吗?”
“不喜欢喝。
不过也不反感。
”
“你只需要说‘是’或‘否’。
”
“这些也要填到表格里?”
“这些是必要提问。
如果你吸大麻,国务院可要操心了。
”
“大麻?”
“你用过吗?‘是’还是‘否’?”
“否。
”
“有没有欠账——欠信用卡公司,电话公司的账?”
“也算正式提问?”
“是的。
”
“如果我欠账,能说明什么问题呢?”我做出纯粹与我无关的好奇模样。
约翰停下了填写。
“你欠谁的账?”不等我及时回答,他马上接着说:“我调查过一个案子:一个外交官的妻子瞒着丈夫到处借钱,买首饰,买衣服。
什么都买。
这非常危险。
”
“哦。
”
“想不想知道它为什么危险?”
“想知道。
”
“如果一个人经济上陷入危机,他很可能会在道德上出界。
比如——只是比如:一个敌国情报机构了解了你的经济危机,又抓住了你道德上的弱点,就会用钱来诱你出卖你自己国家的情报。
”他停顿一下,等待这个阴险的逻辑在我的身心弥漫。
“你是否欠账?”
“啊?!”